什么?
雨师妾道:“醉花阴的故事,想必你打听得清楚,她说什么你便信么?”
“当然是不信的……”周涣反驳道。
花不如有所隐瞒,醉花阴前生是褪花时,褪花时遭了大火,这才给花不如盘它的机会。淮城百姓无一不知晓当年褪花时的大火,肆虐滔天的大火烧得惨叫连连,烧毁了大半财物烧走了璇玑的性命。花不如为什么要说喜儿房间根本没事?可他又看过了房间,根本没鬼物气息,不可能有喜儿所描述的鬼。
房间在临街方向开了窗,窗台上养着盆牡丹,推开窗便见川流不息的长街,开阔明亮,室内装潢虽不奢华但精致干净,不是鬼物喜处之地。
雨师妾垂下双手,讽道:“房间没有,人身上你就不会想?她的身体不正是良去处?”
“你是说喜儿被附身……这不对。”周涣旋即否认,“昨日我去班房时将玉刚卯给她护身,虽说不能抵挡厉害的妖邪但上面加了师父的法咒,寻常鬼物无法接近。”
“嗤,孟惊寒夸你聪慧,没想到下山第一件祸事便这么交答卷。”长风灌街,枝头晃动,雨师妾数落起人向来丝毫不留情面,抬起眼,目光从瞳仁儿穿过细雪,像冬初时节涓末的那点秋意:“若在此之前便附身,你是不是还是否认曾有鬼?”
第9章 牡丹判(1)
周涣一时语塞,雨师妾继续数落道:“孟惊寒既将你托付与我,定当尽心尽力,也不知你成天哪来那么多事。”指尖攒起一枚幽蓝法印印上眉心,顷刻铺天寒意袭来。
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五窍开朗。
吵,这是第一印象:哭声,哽咽声,尖叫声,声声入耳。视线终于分外清朗,眼前的景象令人咂舌:逼仄昏暗的黑屋子竟或坐或站或躺挤着十几人。
这是什么地方?周涣瞠目结舌,难以想象这么狭小的屋子能容纳这么多人,惊讶之余小心地规避横在地上的脚。
雨师妾站在角落,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表情没有变化,死气沉沉道:“这是玉虚幻境,幻中之景。”
“玉虚幻境?”周涣抬头,话落一个踉跄,云靴竟直直穿过她们的腿踩在地上。那是个生病的少女,小格天光透过天窗照进来,借着天光得见异常潮红的脸,微微喘着气。
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严重。周涣掏药,手却直直穿过她们的躯壳,身后传来细微哼声,在说为何不信她。
周涣收好伤药,问道:“你带我进幻境做什么?”
雨师妾道:“崇明玉因你而动,为何不能带你?”
周涣道:“强词夺理!我何时动了崇明玉,不是你抢……”对,就是抢,土匪婆子似地抢。周涣瞪着她,雨师妾便没说话了,专注地打量其他人。
这是无意发现。其身肩负搜寻崇明玉的责任,赵家牡丹由她带回检验,方发现妙用。周涣为喜儿奔波,她不介意做顺水人情。
嘎吱一声,门推开了。
这是冬日,冷风一下灌了进来,闷热狭窄的空间换了批空气,强光临世,角落的女孩揉了揉眼睛努力直视门口,疾风并鞭响落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出现。
胖女人眼前一亮,道:“这死丫头在这呢。”手起鞭落,又一道鞭在脚边炸开,脚边女孩吓了一跳,搂紧膝头生病的少女,哀求道:“妈妈,放过我们吧,花奴发了烧,不能接客。”
“发烧了?让我看看。”胖女人挤进来,原本不多的空间愈发拘谨了。女孩让开,露出烧得喘气的少女,脸蛋红得厉害,白汗涔涔。
胖女人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脖子,下一刻手指反手抓住她的头发往门外拖去。女孩失声尖叫,胖女人假装没有听见,冲生病少女啐了口唾沫:“礼仪没学会半分,倒知道装病不起了。”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两彪形大汉,少女的头砰地声砸在地上,整起红肿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胖女人指挥道:“咱褪花时可不养闲人,带下去收拾收拾杀鸡儆猴。昨个儿□□的丫头里数她最不安生,今个儿还知道装病逃难了!”
褪花时?
地下室,屋子,□□?
周涣不曾流连青楼,就连结识喜儿也是因为机缘巧合,但多少知道眼前场景代表什么。按上白鹿,却有手比他还快按住出鞘半寸的白鹿。
周涣皱眉:“你做什么?”
暗色里她的眼睛折射两道不散的精光:“我更想问你,你想做什么?”
周涣沉默地盯着她。
雨师妾放开手,警告道:“幻境乃我无意发现,见与你案有关方带你见识。最好安分些,否则届时出事,我不担保能全身而退。”
“那便眼睁睁目睹悲剧重现,什么也不做?”
含墨眸子盯着他:“你想做什么?在这里你的善意无非是自欺欺人,自我宽慰。”
“你……!”与她说话必然硝烟四起,周涣怒不可遏,咬牙,“一派胡言!既然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待在这里头干什么,让我出去!”
“由不得你。”
“雨师妾!”
话落,啪地一声,却是胖女人丢开鞭子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这下周涣无暇拌嘴,随雨师妾走出逼仄的房间。门外站着个清丽佳人。他疑惑地望向雨师妾,雨师妾示意静观其变。
只见佳人周身粉纱,一抹水红裙摆如飞湍瀑流。扶栏而下,天光中是一张与喜儿三分肖似、俊秀得过分的姣好面容。
胖女人后脚跟一勾,嘭地关上门,也掩住屋里众多女孩的命运。讨好地迎上去,道:“璇玑姑娘,什么春风把您吹来了,这种腌臜地会脏了您。”
被唤作璇玑的美人目光逡巡,将睡未睡,更添迷胧的美。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道:“春倦秋困,骨头透着懒劲,想向管事妈妈讨个梳洗丫鬟……”她的目光滞在少女身上,“这是做什么?”
“妈妈新买来的女孩儿,人不大脾气不小,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妈妈嘱托我管教管教呢。”胖女人赔笑着说,“姑娘快回去吧,这不是你来得的地方,若让妈妈知道你跑这来非得罚我们不可。”
璇玑笑出声,声音轻轻的像挠一片云彩,道:“有什么来得来不得,我是个卖身的妓子,都是一样的人。”
胖女人陪笑。璇玑眨了眨眼,也不为难他们,但却提了个要求,她美目流眄,上下打量少女许久,拔下金钗子,要求把那病姑娘梳洗干净后送到她房间去。
胖女人张大嘴,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她,道:“这……姑娘要丫鬟,只要您开口,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我都松来,这病秧子半死不活的哪配得上您金枝玉叶。”
周涣腹诽道:你也知道她被你折磨得半死不活。
璇玑蹙眉:“姐姐又忘了,璇玑说过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璇玑靠这张脸吃饭,大家也靠脸吃饭,都是靠自己吃饭,有什么三六九等。”
璇玑是褪花时炙手可热的花魁,多少达官贵族为她争得头破血流,门口那,张公子今天送的礼物还没拆呢,老鸨给她吃穿用度用最好的,楼里的人巴结还来不及,不过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丫头罢了,胖女人焉敢不从,又受了金钗恩惠,立马双手奉上。
璇玑离开,病少女离开。雨师妾离开地下室,半是陈述半是感慨地道:“断玉琀虽为人疯癫,但说的话并无不可信。”
周涣以为他临走前那一句不过疯言疯语,原来是提醒他。但他对这个草芥人命的疯子实在无好感可言。他拜入无名山,研究的是黄老之说,讲究的是修身养性、博爱众生的善道,绝非是因赏花被打扰便褫夺他人性命的变态。
“……你为什么带我看这些?别又是因为师父所托。”周涣顿了顿,忽然问,“你与师父关系虽好,但还不到为了对方徒弟事必躬亲的地步,你为了什么?”
“……既然还想救喜儿,便闭嘴。”雨师妾细细思忖,拂袖跃上高处屋檐,准备看下一处情景。
她选了个好地方,甚是微妙,透过窗户得见屋内立着刚才的少女,是璇玑的房间。
名叫花奴的少女已经收拾干净,露出清秀的面庞,坐在桌边拘谨胆怯地打量屋子,潮红退了许多,看来老鸨着实疼爱璇玑,连请大夫都是请的最好的。
周涣在房顶上望着这一切,觉得花奴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