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明公。”女子没有行礼,火光照亮了她的面颊,漂亮的杏眼中仿佛有水光闪动,“我很惶恐。”
然而此时的荀爽已经被惊讶所冲击,无法察觉到她的异样:“曹生?仲华?你怎么会来这里?”
曹生将荀爽和蔡邕一前一后拉上车,然后跪下来擦擦眼泪,行了个大礼:“我跟随在兄长曹操军中。长沙太守孙坚和兄长正在攻打雒阳。我本欲往兰台收拢书册,然而途中见到邙山有火光,就转道往此处来。不知此处……”
荀爽和蔡邕也将遭遇说了一遍,最后奇怪地说:“当时闻到酒香,就失去了意识。隐约听到有石马崩裂的声音,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阿生皱眉:“只怕是有些神异了。”
“如此惨祸,不是鬼神之力,难道是人能办到的吗?”
阿生就扭过头去,正好这个时候有士兵来报,说共收拢了多少多少尸体。她叹气,说:“如今此地动荡,我等也不能久留。而有些又……过于残破,无法辨认,就……尽量分坑掩埋吧。”
每具尸体上裹张草席不能再多了,不暴尸荒野被野狗啃食,就算好的了。至于灵帝的陵墓,左右里面尸骨不见踪影,又一时救不了火,只能先折返雒阳。
阿生心里还惦记着兰台的古籍和各家的藏书。虽然她最想要的那些都已经抄录了,但原本毕竟是文物,能抢回来多少算多少。只求孙坚和曹操能够尽快打下雒阳,里面还没有被烧干净吧。
离开邙山后,就有更多的曹家兵汇聚过来,渐渐形成了三百人的规模,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黑夜中行军,不发出半点说话声。队伍中有一个用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男人,在无声痛哭。
真相,连同那些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白色纤维,就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了186年的秋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场面?可能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
对于阿生来说,荀爽其实还是其次,蔡邕就是附带,她主要目的是取走大汉最后的权威,消磨士人对东汉的信心,给称帝一个可用的舆论借口。只要有多个人先起来称帝,曹操的舆论压力就不会那么大。当然了,死了西凉兵/小皇帝/保皇党也可以接受,现在的曹操跟历史上不一样,土地人口生产力压上去,打跑徐荣的功劳压上去,在加上郑玄、荀爽和蔡邕的号召力,不依靠“挟天子”也能有胜算。
用心其实是十分残忍的,所以她会说“我惶恐”。
第122章 徐荣
夜路走多了,就会撞上鬼。早知道运气这么背,她就该从城东废墟上跨过去,而不是往北绕道。
阿生望着晨曦中跑过来的溃兵,啪嗒两声展开了复合弩,上弦瞄准一气呵成。“诸位,避入道旁。列阵。”
训练有素的曹家兵如臂指使,不到半分钟就让开了道路。举盾的举盾,上弩的上弩。荀爽和蔡邕正裹着厚厚的羊绒毯子打盹,这时候也被马蹄声和弩机声惊醒,年纪大的人经不起吓,就算是与胆小无关,两人也是脊背一阵颤抖。
天光还昏暗,朝云尚没有升起。但能够看清跑过来的是骑兵,大约有上千骑。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马背上也没有驼任何多余的财帛,虽然负伤不一,但军纪犹在,仿佛随时可以打一场伏击反击战。
西凉老兵,且是精兵了。
廿七不动声色地往阿生的方向靠了两步,抽出长钢刀。
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区区三百人在上千西凉铁骑面前犹如鸡卵,更神奇的是他们带着女人和老人,怎么看都像是可以欺负的对象。
但是领头的西凉将领却勒住了缰绳。这是一个高大的青年,在战火中被焚毁了一半胡须,依旧能够看出沉稳和俊朗。在满脸横肉的西凉军中仿佛一个异类。
“是徐荣。”荀爽小声提醒,“他因为在敖仓折损了兵马,而被罚留在雒阳城断后。看他如今的模样,似乎是从雒阳逃出来。”
阿生微微颔首。和曹操从敖仓打到雒阳城,逃跑路上又碰上自己,徐荣这辈子命犯曹家。她清了清嗓子:“道路已经让开,将军要走就请吧。”
徐荣:……
后面曹操追得紧,他本来是想在这条路两边设伏的,结果被人撞了个正着。是灭了这群人再设伏,还是灭了这群人再上路?
他可不敢真跟曹生说的那样,大摇大摆地从路上过。把后背留给几百支弩箭?又不是才上战场的小年轻了。
心中警惕,徐荣面上却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何家女郎,如此美貌!你这点人还不够我塞牙缝呢,不如随我回长安去。”
话音还没落,一支弩箭就扎进了徐荣头盔上方的帽缨,“铛”的一声回音,震得徐荣头皮发麻。
强弩!
西凉军顿时围了上来,纷纷拔刀。
穿黑色深衣的女子站在车驾上,慢条斯理地往弩上装箭:“将军想要一战,我等就用性命将你们拖在这里。只要联军的追兵一到,自然能够为我报仇。”
仿佛有无形的压力从女子纤弱的身体中散发出来,即便是双方战力悬殊,她的镇定都给人一种大局在握的感觉。
徐荣真的有点怒了。“你凭的什么?”
“凭你们急于逃命。凭我手中利箭。凭必死之心。将军是宿将,自然清楚若是不打则我们都能活命,若是打了则两败俱伤。”她的嘴唇饱满而红润,微微翘起唇角就仿佛雍容的盛世绽开,“所以,道路已经让开,将军真的不走吗?”
西凉兵骚乱,建议走的,建议打的都有。
徐荣罕见的迟疑起来。这支古怪的由女子率领的部队所表现出来的战术老练不亚于西凉精兵。甚至她身上的气势太过强大,竟将上千骑兵都压了下去。
真打起来怕是代价不小。
“两百人随我列队,其余人先走。”徐荣下定决心,然后抽出刀和曹生的部队对峙。
一匹马过去了,两匹马过去了……女子端着弩机一动不动,像是恪守承诺似的。大部分骑兵都转移到二十米开外,徐荣才操控马匹慢慢退去。她依旧没有动静。
原来对方也是忌惮自己的,徐荣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要不要趁机组织一波冲锋。就听见背后传来依旧冰冷的女声:“若是马头调转,我就放箭了。骑兵冲阵,我这小身板可禁不起。”
什么时候女人也这么会打仗了?是哪个将门的女儿吗?
徐荣不得已放弃了最后的攻击打算。正想率兵离开,地面就再度震动起来。“不好,是联军的追兵!”徐荣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他们都不进城的吗?”
“看来,将军是走不了了。”
徐荣猛地转过身,就看见女子眉眼被朝阳照亮。下一瞬,她扣动扳机。大腿上传来剧痛,眼前一阵发黑。“哐当”,徐荣的刀掉到地上。他再也维持不住骑马的姿势,一头栽下去,昏迷前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有……有毒。”
阿生扣上第三支箭,指向恨不得扑上来咬她的西凉军:“投降不杀!”
徐荣的副将想要下马将主帅捞起来,阿生就一箭射穿了他坐骑的咽喉,鲜血喷涌如泉,马匹哀鸣,轰然倒下。
第四支箭上弦。“投降不杀!”女声平缓而威严。
打着“曹”字旗号的部队终于追到了近前,在一万部队的包围之下,西凉军最终扔下武器。“我等投降,我等投降。”
前面俘虏交接乱成一团,阿生跪坐回车板上,将复合弩折叠收好。很多年以前,她曾经举着这把弩,在雒阳曹府与前来袭击的宦官们对峙。彼时她还是少女,在一个中层宦官面前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如今面对凶残百倍的西凉军,竟然连汗都没有出。
时移世易,心也变冷硬了。但让旁观者见了就是王气和霸道。荀爽和蔡邕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
阿生没有理会老先生们的目光,如今乱世开启,有些伪装可以抛弃一二。阳光那么好,为什么要蜷缩着生活?她闭目斜靠,轻轻敲打酸痛的手臂。敲了好久,才听到曹操责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又冒险了!可有受伤?”
阿生懒懒地抬眼:“就是手酸。”
曹操俯身给妹妹脑壳上来了个爆栗,然后叹气地给她捏肩膀。“上次在辽东不是说伤了右臂?怎么又拿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