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过后,封鹤廷着一袭黑绸寝衣阔步迈进书房,一眼就瞧见了倚靠在书柜旁的女子。
室内烛火莹莹,使得人似乎蒙上了一层暖光,眉眼愈发柔和。
宋吟晚捧着一孤本看得入迷,连人进来都不曾察觉。直到一页看到了末才不经意抬头瞧见,“侯爷。”
手上的孤本也小心翼翼放回了书柜上。
她头回进来时就发现了,两大架子的书柜全是用香樟木打造的,用来存这些古籍孤本防得被蛀,可见养护之用心。
“识得后匡文?”封鹤廷问。
宋吟晚摇头,“上面有画。”意思她也就个看画的水准。
封鹤廷被话噎住,由着她装傻充愣,“这本子是机缘所得。为后匡时一名叫夫伽的人所作,道的是其所想的浮华后世,颇有意思。你若有兴趣便拿去看。”
她当然有兴趣,但却不该是‘宋吟晚’会有的。
这番纠结迟疑被封鹤廷尽收眼底,稍一挑眉,又道,“爱看画也无妨,我这儿也收了不少字画画册,若想看,随时来就是。”
宋吟晚杏眸圆睁,书房这等私隐之地任她出入?心动之外,不免多了一层深想。
封鹤廷看透她所想,“我去淄县收了幅画,可愿随我瞧瞧?”
“自是愿意!”
旁的就来不及多想了。
封鹤廷嘴角莞尔,往前伸手便将书柜侧嵌的玉八卦往里推了几寸,墙壁整面向右移了过去,露出暗门后的光景。
隐隐绰绰可见一些珍藏之物,愈是往里,阴影愈是重。想是空旷。
宋吟晚随封鹤廷走进去,身后的暗门忽然又阖上,把人吓了一跳。
“别怕,机关设计如此。我去点灯。”封鹤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叫宋吟晚稍稍定了下心。
等眼睛适应了暗色,宋吟晚不敢乱动,乖顺等了原地。
只是好一会儿都不见有火光亮起,也没有封鹤廷的声音,叫人怪是发慌。
“四叔?”
“嗯?”封鹤廷的声音似乎有些困恼,“且再等等,火石应是在这的。”
声音来源不远。
宋吟晚连忙道:“我来帮忙找找。”说着一面束手束脚地往前走,担心碰了什么。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在她碰翻东西的刹那,下意识去抓,却错估重心往前去。幸得被人及时搂住腰身,要不然怕是连人带碗都摔地上了。
“多谢。”她心有余悸地站稳,同时也看到了手里抓的。
金灿灿的——一只碗。
根本就不怕摔!
然在她谢过后,那双手臂却还箍着她的腰身未松开。宋吟晚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反而被带着往他身边贴近几分。夏日单薄衣料下,那掌心完全贴合在她的腰际,犹如一块炙铁,令宋吟晚兀的僵住了身子。
“东西杂乱,随紧我免得碰伤。”
暗室的光线昏暗不明,宋吟晚看不清旁人神情,只觉暗色中两人呼吸声错助长的暧昧气息此消彼长。
“要实在找不到,不若先出去拿了再进来?”宋吟晚在温度不断攀高的档口忽而开口。
“找到了。”
随着话落,宋吟晚只觉得腰上一松,也得以缓了口气。下一刻,火石打着的光刹那落了一铜质的灯座上,将正下方的巨兽脑袋照了分明。
宋吟晚猝不及防直面青面獠牙与血眸,陡然惊吓间猛地死死抓住手边的东西。
空气中仿佛匿了男人‘嘶’的一声,低不可闻。
“石化石?”宋吟晚声音还带颤,不过瞧见了头部以下,是以石头基座。看清了全貌反而没了惧意。再回头,似瞧见封鹤廷额际上冒了汗。
“四叔……”
“此处闷热。”封鹤廷先道。“先看画罢。”
说罢,目光随落在胳膊上。
宋吟晚才发现自己死死抓着的正是他胳膊,忙松开了手。封鹤廷因此得以抽身去点另几个灯座。
火光幽幽弱弱,将室内珍藏之物照得分明。大到占了半地的青铜鼎,小到文字不明的方孔圆钱,凌乱纷杂却是有趣。
最终目光随着封鹤廷在沉香木桌上展开的画卷,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陈年的绢纸上山水墨色如行云流水赫然流转。
宋吟晚着迷瞧着,“山水重色,细节巧妙周到,托得共情。”又一顿,“可唐宪公不作山水。”
他自诩无寄情山水之雅意,最喜屋中黄金解千愁。
“这是《山阙》?”宋吟晚的声音隐隐染上惊喜,凝向封鹤廷。
后者噙笑,推开了画卷之末,落款之处红泥小印,正是包绪明所作《山阙图》。
“淄县竞楼是汴京文物最大流通之所,得了唐公之作邀我作鉴,可惜是为假,却意外得了这一幅。”
“这好比缘分。”宋吟晚见他失意落寞伫立,绞尽脑汁掏了话宽慰道,“迄今我仅听说过宫里头那一幅是真,照文坊那话,道是唐公的画概因绝迹少有连仿都难仿,四叔不必觉得遗憾。反倒是这《山阙》曾有卫氏大族三失三得,最终与四叔结缘,是为善缘。”
“得夫人一番安慰,吾心宽矣。”封鹤廷此刻笑吟吟觑着她,满是招摇喜色。
宋吟晚无言与他对视,不一会儿就败了下来,论脸皮厚实在是及不上。而男人更不如书画来得可爱,至少不会拿她开涮。
她专心赏画,眼皮底下递来一颗夜明珠。
巴掌大小正好适合握在手里,比起昏黄烛火自然要好上许多,不再费眼睛。
“多谢。”宋吟晚又道了声。
“你与我无须客气。”封鹤廷一顿,“夫妻本就是一体,我所做的,所能予的,皆是我想且能予你的所有。”
宋吟晚心想是绕不开‘夫妻一体’那茬了,但却在听到后面那话时微有错愕,将将抬眼便对上封鹤廷认真的眼,深情一览无余。
她轻扫了眼复又淡定垂首,夜明珠沁凉透过手心,“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每一日都是新的,尽是变数,侯爷又何必及早把话说得这么满?”
良久,都未有回应之声。
幽幽叹息落下,才听到封鹤廷苦笑而言,“你未动情,且能说得冷静理智。我不同,我总怕来不及。”
封鹤廷眼里映了宋吟晚的身影,明珠生晕,将那姣好面庞衬得恬静柔美,亦有几分不真实。
“许我日日言说,做到了极致,你就愿信,也愿与我厮守。”
那话意卑微低落尘埃,而眼前的男人却是笑着眼露执着与恳切,二者糅合所带来的冲击令宋吟晚怔在原地,心跳兀的漏了一拍。
目光迎视,待瞧清楚男人黑眸中倒映的女子面容,她也轻轻扬了笑,“或许罢。”伸手便将夜明珠还了回去,“我看完了,多谢侯爷美意成全。”
话落,回了暗门旁,一按玉八卦重启而出。
书房外,眠春在外面候着。看到主子出来便迎了上前,“小姐这么快就赏完画了?”
“嗯。”宋吟晚有点提不上劲,见眠春还在往她身后张望,“我乏了,先回去歇。”
眠春瞧了会儿也没看到姑爷跟上来,只能随小姐回去。只是忽而瞥见一处,猛地拉住了人,“小姐受伤了?!”
“嗯?”宋吟晚抬了袖子,这才发现不知怎的沾染上了一点血迹,又回头望向书房的方向,落了沉思。
被书墨香气掩盖下的气息抽丝剥茧,隐隐和血气吻合。
他受伤了!
“小姐?”眠春眼见主子神色几多变化,不明所以。
宋吟晚僵立半刻,最终化作‘无碍’两字拂袖离开。
主仆二人回了主屋。
半柱香不到的光景,枕月便匆匆从外面踏入,见主子已经歇下,念着心里头的事儿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来回打转了两趟。
“什么事?”躺在床上的宋吟晚问。
“姑爷从淄县回来路上遭人埋伏行刺!跟着姑爷的封安是血赤糊拉被抬回来的,这会儿府医正看,可吓人了!”
“嗯。”宋吟晚声音沉稳,手却无意识地抓了抓薄毯,泄露几分真实浮动心绪。
“多亏姑爷英明神武,吉人天相,叫那些刺客有来无回,全军覆没。”枕月搜刮肚子连用几个成语夸张言说,“不对,还有个被带回来了的。”
宋吟晚挑眉,还有活口。
“奴婢方才经过放后房那听到惨叫,问了两句才知幸存的刺客被关在里面,不肯交代背后主使,竟还想出装疯卖傻的招儿,说什么自己是叶太师之女的浑话,来和姑爷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