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文熙握着方向盘,拼尽全力要将阮青禾送走。
夜幕降临,金文熙没有朝来时的大路上开,而是将车开到了没有半点灯火的黑色石滩上。
“现在出渔村,恐怕会和那辆面包车迎面遇上。如果他们意识到那是我们追过来,会更危险。”金文熙冷静地说,“所以,那个方向我们不能走。”
唯一的大路不能走,他只能将车开向黑色的石滩。
可是现在的黑石滩上碎石遍布,颠簸的黑车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咯吱声,摇晃得仿佛浪花中的小船,车身被甩起来的石子砸得砰砰作响。
她以为他要一路开到那邻居渔民的家中,提心吊胆地听着车的发动机不堪重负的声音。
可是他开出四五百米,却慢慢减缓了速度。
远方他们的家,逐渐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中。
金文熙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终于停下车,回头深深望着仍在挣扎着挣脱手腕上的胶带的阮青禾。
只一个眼神,刚才的他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而现在的她,也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要回去,拖延时间,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好让她能够安全地躲在石滩上的车里。
“不要…”阮青禾拼命摇头,声音带了哭腔,“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先一起逃走,再去想办法,好吗?”
金文熙垂下眸,伸手关掉了车前的大灯。
原本的亮光消失,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黑色的石滩连接黑色的海水,在黑暗一片的夜空下,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
而他们这辆黑色的小车,像是消失在这浓厚的黑墨当中。
他熄了火,关好车窗,剥下身上厚厚的羽绒服,罩在半躺在后座的她身上。
“青禾…”金文熙握着她冰冷的手,半蹲在车门外,“我想了想,觉得刚才的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这一次…真的是绝佳的机会。”他将脸贴在她的手上,手抚上她的手腕,顺势将一路上挣脱松开的胶带又再贴紧了一些。
“财阀派出的杀手为了抢夺证据制造了惨案,而我们的证据,就毁在了今天晚上。”
多好的机会啊,能洗脱她伪造证据的嫌疑,也能再次唤起大众的关注,抢占下一波舆论的先机。
“可是想要这个故事情节,就得有人留下来…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都需要像个英雄一样迎上去。”
明知是一场有去无返的征途,也得毅然决然上路,才能让他们这个“证据被毁掉”的故事自洽。
阮青禾想让金文熙走,自己留下来演这一出戏,赴这一场局。
金文熙却卸下她的防备,将她绑起来,带到这里来。
“现在车灯关掉,周围没有灯光一片黑暗,就算…真的有人出来找你,也很难在海滩上看到这辆黑色的小车。你乖乖地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他默默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了她的手心:“可是…如果我不能回来,那也没有关系,知道吗?我也已经告诉了李长浩你在这里,最迟明天早上,他一定会赶过来。”
所以没关系的,就这样躲起来,直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一切都会重新变回最美好的样子。
“以前曾经看过一句话,”他垂下眼眸,唇角轻勾,“说成为一个人的粉丝,就是站在那个人的身后。”
虽然现在的我,没有能力说出保护你的承诺,但是可以用尽全力站在你的身前,让伤害和意外都尽力离你远一点再远一点。
你躲在这里,躲在黑色的小车和黑色的夜幕里。
而我要回去,要去我们曾经的家里等待即将拜访的“客人”。
“没关系的,青禾,一切都会好起来。会有那么多人感激你,喜欢你…从此以后星耀传媒将不复存在。你会挺过这一切,你会扳倒姜俊英和他背后的财阀,成为改变了我们国家的英雄。”
“你会像朴佑振曾经期望的那样,和苏屏一起离开,去到她的国家。在那里,你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语言老师,或者去教年轻的孩子们跳街舞…”
“再没有威胁,再没有艰险…"
人生是这样美好。
“无论金文熙存在与否,阮青禾都有无限的可能。”
他深深看她,将半躺着的她平放在座椅上,任凭着她哭喊“不要”,挣扎着徒劳地想坐起身子,砰地一下关上了车门。
她绝望的尖叫被拦在了车厢内,显得有些闷闷的,在轰鸣的海浪声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李长浩在她和苏屏第一次站在他面前,诉说她们过去的一切时,轻飘飘地问出的那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场的复仇,最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第87章 烟花
到底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还要失去多少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复仇?
阮青禾躺在黑色的沙发后座, 发丝凌乱地黏在满是汗水粘腻的脸上。
黑色的苍穹上满天星斗, 她透过天窗的缝隙看成模模糊糊的一片澄黄,像是永不放弃的希望。
即便从来不曾相信过神明, 她仍在这一刻拼了命地祈祷。
手脚被缚,她只能像一只拼命挣扎的毛毛虫一样蠕动。
从座位上摔下来,又挣扎着靠身体的力量站起来, 穿过前排座椅间的缝隙。
从肩膀到肚子每一个部位都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疼痛,她被卡在两排座位之间,全身的力气用尽,身体一蜷一蜷,一点一点向前挪。
额头感觉到一点点的冰冷, 是坚硬的方向盘。
她连脸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 沿着方向盘的边缘蹭了上去。
挣扎间金文熙留给她的羽绒服早不知被蹭去了哪里, 冬日的夜晚,她一件单衣却大汗淋漓,背脊处的衣服几乎能拧出水来。
额头的汗水流进了眼睛里, 蜇得眼睛刺痛。
她忍着疼痛,努力睁开了双眼。
透过驾驶座的玻璃, 阮青禾往家的方向看去。
五百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她看不清灯光看不清房子的轮廓,更看不见金文熙的身影。
只看见黑暗的天空中腾起一片橘色的火光,像是燃烧着的巨大火炬。
轰地一声巨响, 那橘色的火焰变成了一朵鲜红色的蘑菇云,像凤凰一飞冲天,又像是突如其来绽放的烟花,将黑暗的天空渲染出暧昧的绯红色。
她初第一眼,还以为那是晚霞。
再第二眼,又在恍惚间将那火光认成了烟花。
“以前…看过烟花吗?”
耳边犹如有人低语,记忆纷至沓来。
金文熙三十岁的生日会的最后一首歌,他将出道的舞曲改成了一首慢歌,不算大的舞台上燃起一排焰火,映衬着火光中央的那个人宛如神邸一样。
阮青禾站在舞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
曲终人散,她跟在朴佑振的身边,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默默地离场。
四周声音嘈杂,不愿离去的粉丝仿佛仍沉浸在激动的心情中。人潮汹涌,朴佑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隔着衣服牵住了她的手腕。
“以前看过烟花吗?”朴佑振笑着问她,靠在她的身后。
阮青禾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头。
“我也没看过,可是没关系。”他笑呵呵,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哄着她,“等你也开演唱会,站在两万人的高尺巨蛋舞台上,会在落幕的时候一遍一遍地看烟花,看到你烦..”
“等到那一天,我就会举着荧光棒站在台下为你应援。我们青禾啊,终于有了今天…”
他说得这样真挚这样诚恳,连贩卖梦想的嫌疑也被他认真的语气彻底洗清。
十六岁的阮青禾侧过脸,平日里那样普通平凡的朴佑振,却闪烁着星星一般耀眼的目光。
那是希望,让一个人有魅力的超能力,就是永存的希望。
那么多艺人出道之后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过得比普通人还不如。出道从来都不是终点,而是故事的起点。
可是她的哥哥却这样一心笃定她一定能红。
她的心脏扑通通地跳,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期盼。
“哥哥,我以后一定带你去看烟花…最好在冬天的海边,挑一年之中最安静的时候,所有人一抬头都能够看见的绚烂漂亮。”
五年时间过去,言犹在耳,故人却已经不在。
在这样安静的冬日的夜晚,阮青禾满面泪光,看着远方的天空上腾起一朵红色的云朵,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绚烂爆裂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