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大床上,薛奕翔无声无息的躺着,有丫环来回给他换着头上搭着的棉布,身上的衣服已剪开,只是搭了薄纱被子。
外面已没了喧嚣声音,酒未阑,人已散去,看着还有血迹的衣服和紫色大床,薛夫人有些怔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怎么敢呢。”
“大公子呢?”
“大公子去了书房,老爷派人叫去的。”有丫环低声回道。
等薛夫人从还在哆嗦的大儿媳嘴里听见一切时,半响无言,寇明嫣这是不打算活了,却要拉着她的儿子。
都以为尘埃落定了,那个寇明嫣已入了黄泉,再怎么咬牙切齿也只能如此了,宰相府这次已被攻击得体无完肤了,薛夫人的名声已是一落再落。
薛奕翔终于好转了,房嬷嬷在薛夫人问起才说寇明嫣醒过来了。
“没死吗?戾气这么重,让王妃找个庵堂,去念几年经吧。”
得了夫人这句话,房嬷嬷只好再去王府走一趟。
曾经的喜欢,都变成了憎恶,这样的女子,薛夫人只庆幸自己的儿子没有娶她,太过于决绝了,薛夫人眼里有了泪,哪怕明嫣就是想一想自己对她的好,她都不应该拉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薛夫人却是忘了,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天气闷热,边上的丫环扇着扇子,理完事的薛夫人坐在雕花的椅子上,大红纱蟒的衣服裹在微胖的身躯上,边上案几上一碗绿豆汤正要喝呢,却听丫环报房嬷嬷回来了。
“回来挺快的,让她进来。”
外面的房嬷嬷擦了把脸上的汗,想自己到底是到老了,这一趟来回的有一个多时辰,脚不沾地的,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她不安地进了正房,见过礼,有些担心夫人发火,却不得不说,“夫人,王妃不肯答应送二小姐去念经,说二小姐没好,哪怕好了也是不会送走的。”
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王妃,那一脸坚决,让房嬷嬷也吃惊。
没有等来夫人震怒的声音,房嬷嬷不由得有些诧异,悄悄抬头看了看夫人,却见夫人愣愣的,看着房顶的承尘。
半响后,才听见夫人的声音,“我的翔儿,差一点就死了,没送她进大理寺,去念几年经怎么了。”
没人说话。
薛夫人不甘心放过寇明嫣,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想到儿子,她打了个寒战,两个她喜欢过的孩子,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她从没了解过,也一个比一个狠。
从儿子想到夫君,薛夫人只觉得满心的苦涩,日子看着是一天天的好了,为什么她却越来越没有了感觉呢,那些吹捧谄媚的表情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那些出身好的夫人,对她的鄙视,也没有因为自己夫君当了宰相就消失,可是夫君却已不是自己的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薛夫人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这满房间的阳光下,博古架上的器物映着俗世的光彩,那些古物也不知历了多少主人。
那天夫君眼里的阴鸷目光狰狞神色,让薛夫人的心里一瞬间有什么崩塌,每次想起都是一身冷汗。
不是自己使劲拦着,他是不是会要了自己大儿子的命?薛夫人不敢想。
这几日重新审视这宰相府邸,她心里荒草蔓延。
想到小儿子吞吞吐吐对她说,引寇明嫣去见大皇子的事,如果不是儿子受了伤,她就使劲打他一巴掌,女人是那么好辜负的吗?
只是薛夫人觉得不对劲,小儿子变得太快了,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皇子,大皇子,薛夫人有些发冷,这又是到了争那个位置的时候了吗?
是王府想靠着大皇子,还是他们薛家想贴上大皇子的标签,自己那个好夫君是不是又开始算计什么了。
从儿子的无情,再想想丈夫,突然有些同情明嫣,这大概也是儿子没事了,才琢磨起这男人的心忒无情了,当初都是好过的。
“从此绿鬟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也只是曾经了,她年幼时在爹的私塾里,等着的那个人,已面目全非了,寒夜读书挑灯补衣的相伴,在这锦绣成堆之地,只有苍凉心境了。
骄奢颐指气使的自己也有多少年了,随着那个人从蓬窗小户里走出来,看着鲤鱼跃了龙门。
都变了,茅屋土墙到粉墙黛瓦到红墙碧瓦,这一路走来,十年踪迹十年心,翻了从前想想现在,薛夫人在自己屋子里独自一个人直到宰相回府,才梦一般惊醒,却依然得日复一日地过着。
这边杨木知道府里的管事不会再找他了,从二小姐那一出来,就直奔后门,和看门的婆子打了声招呼。
出了门,他脚步越加急促,匆匆地转了几条街,见到自己住的大杂院才缓了缓,胸口的钱物热烫烫的,他一颗心飘飘悠悠的,有人打招呼,他也无心理会,直到进了大杂院,进了自己的家,坐在炕上,才稳住了心神,摸了摸脑袋上的汗,暗自心惊二小姐的心计。
他不是妹子,他知道在这个雨后灾情的时候,这个谣言对宰相的攻击力度有多大,听说连皇上都被批得体无完肤了,何况是宰相呢,可是那又怎样,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他是王府的奴才。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有事?”杨大娘一见儿子回来就坐那发愣,吓了一跳,忙过来问道。“没事,二小姐院子里有点活计,我做完了就回来了。”敷衍了母亲两句,见她又忙着洗衣去了,才又回到这件事上。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府里主子的日子不好过,奴才就更不好过了,他也要在府外找些活干,三个妹子,一个小弟,爹娘都苦,府里的差事也是今天有明天无的,自己也二十一了,看看这住的两间房子,这么多年了,杨木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好好地做这件事。
寇明嫣现在是绝对不知道她发掘了怎么的人才,只能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或者说,苦难是人最好的老师。
一个时辰后,杨木的母亲看着儿子出去了,不多久,在闹市的一个酒楼前就多了个瘸腿的邋遢乞丐。
乞丐也是有强弱的,孩子却从来都是弱势的,就是要到了东西也会被人抢走,杨木观察了半个时辰,心都揪了起来。
没有最惨的,只有更惨的。
那一天,那个瘸腿的邋遢乞丐把几个没要到东西的小孩子聚在一起,把自己要到的钱全给他们买了吃的,还教他们歌谣。
第10章 流言
两天后,这些歌谣在乞丐中间传唱着,随后吃饱了饭的他们在各个街道巷子里唱着,那些玩耍的孩子也开始学了,等到一份写着歪歪扭扭字的纸张落在一个茶馆说书的人手上,皇城里就热闹起来了。
在皇城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座三层楼高的得意楼,闷热的正午依旧是客似云来。
华堂金殿,厅堂内凉风袭来,从外面进来的人,不由得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怎么这么热,真是受不了。”随着话音,进来了两位公子。左边的长身玉立面目俊朗,右边的略矮些,一张娃娃脸上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小二急忙迎了上去,“两位爷来了。”这两位一位是宁国公府的世子,一位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子,都是这里的常客了。
两个人没往楼上走,看了一眼楼下的散台,往西北角落哪里走去,两个人一坐下,何卫东叮嘱着小二,“还是那几个拿手的菜,快些。”说完就不耐烦地摆了手,小二哈腰退开,急忙去吩咐。
角落的冰盆,散着不绝如缕的凉气。
穿着浅蓝,衣服上绣着几枝缠枝纹的李云松,放松了下自己,往后微微地后倒在椅子上,两手下搭地靠着。
“看你累的这个狗熊样子。”何卫东看着李云松俊俏的脸,嘴里就刻薄起来,自己好友这张脸真是让他看一次嫉妒一次。
李云松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找打吧,一会练练。”
“玩笑,玩笑。”何卫东想到李云松那拳头急忙笑嘻嘻地,“我这不是被老爷子骂的心情不好吗。”
李云松一听乐呵起来,探过身子问道:“怎么又什么事挨骂了,不是十板子才打完吗?”
何卫东咧了咧嘴,不满地看了眼自己这个损友,“老爷子心里不痛快,哪有什么事,说我一天嬉皮笑脸的,你看看我这模样,咱就长这样,有什么办法,老爷子应该骂我娘去,他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