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纳闷,不明白为什么本应不再见面的轰焦冻又会出现,思考了一下,也只能想出一个理由来。“啊……”他脱下身上的外套,“你是来取衣服的吧?放心,我很小心,没有弄脏。”
轰焦冻没有接他的衣服。
“我是来接你的。”他顿了顿,说。
“接我?”绿谷出久愣了,“这都晚上了,那些记者还没走吗?”
“不是记者的事情。”轰焦冻绕到后座,从座位上拿了两个袋子递给他。
绿谷出久一头雾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轰焦冻把袋子轻轻推到他怀里,牛皮纸袋上印着名牌的Logo,绿谷出久把酸奶和饭团放下,硬着头皮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套剪裁和做工都很好的正装,墨绿色,与他的发色很相配。
“这……”绿谷出久有些尴尬,不知道轰焦冻是什么意思。形婚两年,他一眼就看出这件正装必定是他的尺寸,就像两年以来,轰焦冻一直为他置备的那些一样,精致又完美。想来想去都是要送他的意思,绿谷出久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僵硬地伸手,把牛皮纸袋递过去,“我自己有正装……”
“不,我是希望你陪我参加一个活动。”轰焦冻注视着他,“最后一次。”
绿谷出久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可是我们已经离婚了。”半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提到这个,神情有些窘迫,“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况且安德瓦先生今早还公布了那样的新……”
“你不用管他。”轰焦冻打断他,“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活动,就是要告诉他,即便离婚了,我也不可能随便听他安排。”
绿谷出久凝视着牛皮纸袋里,被剪掉商标的正装,半天没说话。
“你还愿意帮我吗,绿谷。”轰焦冻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其实不该再蹚他们父子俩的浑水的,绿谷出久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反抗,激怒,对着干,这样做只会让安德瓦更生气而已。自己与轰焦冻的婚姻本就是一个谎言,还是一个被安德瓦早就戳穿的谎言,安德瓦给过他不要再插手的机会,也许诺过不会再为难他和他母亲。今早的再婚新闻,无非是宣告了离婚事实,威慑轰焦冻,以及彻底在公众面前断了他们俩的后路而已,对虚假结婚的自己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伤害。此时该怎么做?正确的、合适的方法,会是什么?
如果是别人,他忍不住想,比如对这些复杂关系更加老道熟练的名流之类,应该会在此时否定这个主意,改而对轰焦冻说出一些劝解的话吧?劝他和父亲缓和关系,以柔克刚,慢慢找寻两方都能平衡的解决办法之类。但他不是名流,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此刻面对轰焦冻,他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词语来。轰焦冻对他太好了,他难过地想,会在微凉的早上,毫不犹豫脱下外套给他的人,他又能遇到几个呢。
“好。”他说,“但这衣服我不能收。”
“……”轰焦冻沉默良久,“算借你的,可以吗?”
他点头,他看着轰焦冻拉开车门,还顺手接过了自己手上的袋子,把酸奶和饭团放到后座。
看来今天是吃不了饭团了。他想。
TBC
第六章
*
绿谷出久想过一万种遇到质问的场合,但事实总是比他的预设来得更快。起初他想低调地参加完这次聚会,但他目前的身份和围绕着的新闻,让他注定无法成为人群中最低调的那个人。两年中,他尽量试着多多记住轰焦冻那一边的利益相关人物,但关系网总是越来越大的,从前有轰焦冻帮他往前挡着,但现在他不希望永远是那样。
轰焦冻所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示威,在已经离婚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带着自己的前夫进入家族宴会。绿谷出久明白此刻全场的眼神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铃木家。没有安保人员来驱逐自己已经是万幸,毕竟在法律上,他和这个家族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安德瓦还没有来,如果安德瓦在场,绿谷出久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表情。他似乎成了一个出尔反尔的人,明明前两天,他还和安德瓦许诺过,自己不会再与轰家有任何可能的牵扯,但仅仅几天不到,他就又出现在了不合适的场合。
这是在帮轰焦冻。他宽慰自己。
而此时正好是最难堪的一刻,虽然是他预料到的。轰焦冻去了厕所,去之前询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暂时离开,他摇了摇头。轰焦冻已经帮他挡住了太多的子弹,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愿意做点能帮上忙的事情。
“我不认为您还适合出现这个场合。”走到他面前的人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和轰少爷目前已经不存在婚姻关系了。”
“是的。”他不卑不亢地回答。眼前的人拿着酒杯,明显是找准了轰焦冻离开的时机。他的前夫在的时候,总是把他保护的密不透风——轰焦冻婉拒别人找绿谷出久搭话,而此刻他孤单地站着,确实是羞辱自己的最好时机,“我们是离婚了。”
“恕我直言,绿谷先生可能没有资……”
“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不能带朋友过来吧?”绿谷出久平静地看他,“我和轰君确实离婚了,可是离婚以后我们也是朋友关系,今天以朋友身份陪他出席,我想这并不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对面似乎是愣了,也许是没有想到绿谷出久会出声反驳。他猜到了对面的失语,正好轰焦冻回来,面对那人难看的脸色,他说了句失陪,便与轰焦冻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他为难你了吗?”轰焦冻低声问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离他很近,气息打在耳廓,酥酥麻麻。这一瞬绿谷出久觉得自己心跳骤然变快,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并把一切归咎于轰焦冻耳语的突然。
“还好……”他说。
“那是铃木大小姐的未婚夫。”轰焦冻解释,“你应该跟着我走的,他没有说难……”
“我没事。”绿谷出久打断他。
他明白对方敢直接上来刁难他的理由,他与名流打的交道实在太少,别人对他的了解渠道,仅限于一张写着结婚新闻的小报、他们表情拘谨的结婚照,和逐渐变质的口耳相传。也许在其他人眼里,他从来都是一个唯唯诺诺、攀附轰焦冻的形象,在这段关系中没有发言权,也没有地位,仅仅是附庸而已。而附庸是不会还嘴的,因为附庸离开了轰焦冻就什么都不是,怎么会反驳呢?
他和轰焦冻走着,所有人自动给他们让出道来,带着猜测、探究的眼神。这些眼神如剑一般锋利,像是要把人刺穿。
绿谷出久突然有些迷茫,在这段关系中,他似乎一直是被过度保护的那一方,轰焦冻像一块巨大的屏障,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让他被伤害,也没有让他接触到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人或事。
他看不到的伤害有很多,对抗也有很多,在之前契约关系的两年里,每当他想询问这些事情时,关于安德瓦的态度,关于流言蜚语,他名义上的结婚对象总会用一句没事,把一切轻飘飘带过。
而没事的意思又是什么,没事的背后又包含着多少的压力呢?
他无从得知。
绿谷出久猛然领悟,也许在这场契约中,轰焦冻从来都背负了更多的压力,而自己……恐怕只是一场虚假婚姻的既得利益者。事情本不应该这样的,他想。他的手心发凉。
他刚要说话,在这一瞬间,却看见了会场门口出现的熟人。
安德瓦可怖的、鹰隼般的眼睛逡巡过人群,最后定格在了他脸上。
气氛冰冷。
绿谷出久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从安德瓦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或许说他理解到了很多情绪。他猛得觉察到,其实自己一直是能够理解安德瓦的,在巨鳄之前,安德瓦首先是一个父亲,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拥有一段更慎重的感情,而不是因为赌气……而与一个完全不爱的男人结婚呢。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着安德瓦的反应,明明安德瓦此刻一言不发,而绿谷出久却从这一秒开始觉得内疚和痛苦,两种情绪包围了他。他为自己做了什么而痛苦,也为自己什么都没做而痛苦。
轰焦冻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