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定安德瓦曾经怀疑过他们,在他搬进来第一天所见的介绍人是这一栋公寓楼的管家,而那个总是假笑的管家,确实是安德瓦插在他们住所附近的眼线。怀疑他们再正常不过,绿谷出久很能理解,谁都无法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突然和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大学同学结婚,只要稍微费点心思,就能查到自己被轰焦冻动关系转了病房的母亲。
他相信安德瓦心里早就有猜想,要不然也不会在他们身边插人。管家心思缜密,而他们也确实留了心眼。在他们搬入公寓一个月左右,某天早上管家敲他们家的门,说整栋楼的供水系统出了问题,要紧急进来检查。那是确实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早晨,早上六点,开门前的仓促应付不可能瞒过精明的管家,但在之前妥善的防备之下,他们还是混了过去,管家开门时看见的是头发乱翘、只穿着内裤、睡眼惺忪的轰焦冻,而当他走向主卧的卧室时,能看见光裸着上半身的绿谷出久蜷缩在被子里,两个枕头都是凹陷的,轰焦冻过去安抚他让他继续睡,有着蓬松头发的男孩在被子里拱了拱,把脑袋靠在恋人的手臂上。
那一刻绿谷出久的心跳得飞快,其中一个理由是十秒前他刚刚叠完次卧的被子,用赛跑的速度冲到主卧轰焦冻的床上,另一个理由是他实在不是什么演技高超的人,太过紧张让他攀着轰焦冻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心跳剧烈,亲昵的行为下是害怕被戳穿的恐慌。
而那一刻,被子下轰焦冻握了握他的手。
像是鼓励,也像是安慰。
“这些你丢了吧。” 绿谷出久有些苦恼地说,“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一会我装个垃圾袋,走的时候拿出去丢了?”
“我处理吧。”轰焦冻说。
他点头,觉得有些内疚。
两年,一个人能在一个固定的空间里留下无数的生活痕迹,牙刷,杯子,毛巾等等。行李箱被书籍、衣物、以及他随身珍藏的乱七八糟的英雄手办占满,没有余地留给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他和轰焦冻的杯子与牙刷还并排放在洗漱台上,毛巾挂在老位置,情侣配色耀武扬威。对着它们苦恼地发呆时,他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算得上是日常的那些日子,叹了口气。
轰焦冻确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在惊人的家世之下,平易近人到让人觉得吃惊。曾经他以为对方至少会有一定的少爷脾气,甚至已经做好了做他两年保姆的准备,但实际却恰恰相反。
轰焦冻脾气好,不懒散,两人都在家的时候甚至还会协力做做家事。轰焦冻晒衣服的时候不慎脱了手,那件衬衫哗啦啦被风吹着,吹出阳台,飘到绿化带的树杈上。两人用晾衣杆勾了半天都没能勾到,轰焦冻表情苦恼,绿谷出久丢了晾衣杆,忍不住笑出声,春风里衬衫系在枝头,就像树杈上开出的一朵白花。
“那,我先走了。”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轰焦冻并没有变,虽然眉目更成熟,但他的目光就像两年前那样。他站在玄关处看着他,异色的漂亮瞳孔像月色下平静的海。
轰焦冻绅士地替他打开门,转动门把的手指修长好看。轰焦冻帮他把行李箱拖出去。绿谷出久站在电梯口,这一刻他有实感这也许是他与轰焦冻的最后一面,离婚证还有新鲜的油墨味,往后他们俩的生活会像两条无干系的平行线,各自延伸,再不相交。
“谢谢你这两年的照顾。”他对轰焦冻鞠了一躬。
“也谢谢你。”轰焦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有些难受,脑子里乱乱的,连电视剧里“离婚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之类的台词都争相冒了出来,他立觉再待下去,悲伤的情绪只会越来越浓,这样不好。
明明是和平分手,况且又不是真的情侣,只是各自受益的契约者而已,现在两人各自达到要求,自然应该开开心心地分开,不该带不知从何来的、酸楚的情绪才是。绿谷出久一边心里责备自己,一边迅速调整了一下悲伤的思绪,他抬头看着轰焦冻的眼睛,扯出一个笑容来。他将视线转向电梯,显示屏显示它恰好正在上行,即将到这一层。
绿谷出久按了下行键。
电梯突然停在这一层。金属门打开。
一个人走出来。
“爸。”轰焦冻猝不及防。
绿谷出久在这一瞬间觉得脑门发痛。他拖着行李箱,紧张又惶恐地转身,意识里一片空白。两年了,由于安德瓦与轰焦冻父子之间的冷战,除了结婚前的那一面,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可怕的巨鳄。更何况如今他们处于尴尬的离婚状态,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在此刻撞上。在绿谷出久呆滞愣神的那一刻,轰焦冻下意识一把拉过他,把他拉到自己背后。
“什么事?”他面对父亲的神情冷若冰霜。
安德瓦看着他把人护在背后的样子。
“感情这么好,怎么离婚了?”安德瓦淡淡地质问,言语却充满洞察与危险。
“跟我走。”他来意明显,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冰冷地扫过,越过轰焦冻,扫到绿谷出久脸上:
“你也来。”
tbc
大概是双向暗恋
第三章
BGM-《戒烟》
*
空气冰冷,明明坐在高级餐厅,香氛环绕,但绿谷出久觉得自己手指冰凉。他与轰焦冻坐在餐桌的这一头,另一头是安德瓦,餐还没有上,空气半凝固,僵硬得可怕。
他原本下意识想去看轰焦冻,但以他目前的身份,他似乎失去了这个权力。他微微低着头,把视线聚焦在餐具的闪光上。侍者静悄悄地来过一次,又静悄悄地走了,似乎能感受到这一桌氛围的阴沉,于是默契地对这桌名人保持了沉默。
“当初一言不发就结婚,现在又一言不发地离婚。”安德瓦成为了第一个开口的人,“你还真是把结婚当儿戏。”
“总比你把结婚当工具好。”轰焦冻打断他。
绿谷出久恨不得把头埋得更低,父子之间的火药味太浓,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他说什么。毕竟在安德瓦眼中,他只是轰焦冻的一个附属品罢了——没有华丽的背景,也没有联姻的价值,存在的功能即为碍眼。他肉眼可见安德瓦的火气升腾,对方似乎是压了压自己的怒气,在绿谷出久忐忑的观察中,他看见安德瓦把视线转向了他。
他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两年前我询问过我儿子,为什么选择你,他挂断我的电话,给我的回答是对你一见钟情。”安德瓦冷笑一声,鹰隼般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现在看来,他的一见钟情也并不长久。”
“我……”他下意识想维护轰焦冻,几秒之内紧迫地在脑海里搜集适用的言辞,想用什么客观事实进行反驳,“不是轰君的问题。”
“哦?”安德瓦紧盯着他。
“轰君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们在相处上不太合适,所……”
“可你们公寓的管家告诉我,你们两年内都相处得很好。”安德瓦冷冷地打断他,“为什么要撒谎?”
绿谷出久滞在这一刻。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个音节。
“这是我们俩之……”轰焦冻突然发声,但没说完,就被再次打断。
“我现在在问他。”安德瓦抬高了声音,“我没有问你。”
绿谷出久的余光瞟到了轰焦冻攥紧的拳头。
“性格上不太合适?”他继续发问。
“对……”
“为什么结婚前没有发觉?”
“因为我也非常喜欢轰君。”他的后背全是汗,“结婚前没有考虑那么多。”
“你的意思是,当初你也是一时冲动的与我儿子结婚,对吗?”
他反复猜测着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安德瓦是在给他下套,但他却无计可施。绿谷出久扼腕自己的无用,如果这两年他能和轰焦冻对于这个谎言再多多沟通的话,现在也不至于尴尬到几乎无言。在安德瓦的视线下,他无法与轰焦冻进行任何交流,连一个暗示都无法得到,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下去。
“是。”他说,“确实是我冲动。”
他看见轰焦冻靠在餐盘上的手指动了动。
菜转眼上齐,却没有任何人动用。
“手续全都办妥了吧。”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安德瓦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