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另一个心跳加入了主声道,这个声音比前者来得更加有力,也更加规律。像是引领着自家迷路的小朋友回家,后者充满耐心,又充分地配合着前者的节奏。该隐知道,后者来源于自己的胸膛。
他的心跳一下,她的心也试探着着跳一下。于是他的心又鼓励似的跳一下,她的心又学着跳一下。两人的心跳你追我赶,很快跳到了一个频率。
该隐蹙眉,事情的发展和他的预想完全不同。简落则是瞳孔扩大,全神贯注的样子,显然也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但死神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让素不相识的路人甲窥探出心绪动荡来。所以他撤手,发力,突破水幕而上的动作一气呵成。汹涌的海水近不了他的身半分,而他身后不远处尾随而至的是个气泡,刚好容下一人的大小。
月亮已经爬到海平面的正上方,正好映出两人的剪影俩。简落被扔到船顶的观景台上,不自觉地去揉屁股墩。该隐这厮当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即便是屁股着地有缓冲吧,她痛得倒吸凉气。而被埋怨的该隐本人倒是从容得打紧,只是负手立于与观景台同高的空中,黑衣金瞳,高深莫测。
比起地牢里,现在不可一世的模样明显更符合该隐的气质。简落打量了他一阵,竟然甜甜地笑起来。
该隐眯眼,也危险地勾起嘴角:“你觉得我会信你只是女巫后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了?”简落耸耸肩,大方地承认道,“这件事情我只能说一遍,所以你要认真听。这个身体的主人叫灵,但是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名字叫简落,你一定要好好记住:简单的简,落叶的落。”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此时这样说,竟生发出种隔世的感慨来。
这番话在该隐看来显然是搞笑,一个被自己偶然救了的小姑娘,不但学不会感恩,还反过来教唆自己。加上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又狂妄自大,按照他的脾气,此时已经动了杀意。而她却仍旧早有所料的样子,朝这边又挽起一个笑——阴森森的海上哪里有这般明媚的笑意,落到他的眼底,心跳又是不受控制地一滞。
这是什么摄人心魄的法术?
仿佛是无数的幻影重叠而成,最后凝结成眼前女孩子的轮廓。她一张口,召唤感就随之而来,即便她随口让他赴汤蹈火,他也绝对说不出四分之一个不字。
该隐忽然勾唇,脚下凭空延展出灰烬般的空间来,翻卷着吞噬起周围的世界。眨眼之间能见度以内的海域皆化为黑暗,黑雾完整地在头顶上合拢,划分出一个完整的异空间来。生死本就是互相平行的对立面,刚才他们处在活人的世界,万物皆生。现在他们来到世界的另一面,山海依旧在,只是这个世界的成员皆是亡灵,由该隐主宰管辖。
简落也被笼罩在黑暗中,脚下刚打完蜡的地板居然锈迹斑斑,已经不是之前的样子。
“玩大了。”她扶额,看这架势自己是要交代这里了。
亡灵世界闭合之后,黑雾汇聚成锋利的藤蔓,立刻破空而来,直逼简落面门。亡灵之力怎么杀人的她烂熟于心,但在这特定的时刻,她竟然丝毫不感到害怕。那些刀锋一般的雾气慢下来,慢到她能感知到他们的内部结构,以及每一束力量的构成,她甚至能感应到这力量之后无数的亡灵,这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仿佛……仿佛是自己的力量一样。
太神奇了。
气势汹汹的雾气杀到跟前的同时,简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来,呆呆地伸出手。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出人意料。她的掌心咻一下窜出一小撮火焰来,非常微弱,但却是正儿八经的橙红色,渐变到最内部是金黄,不带任何雾气包裹的那种。这样的光点在黑暗中显得极其不协调,而正是如此渺小的一点火焰,却颇受亡灵之力青睐。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黑雾陡然温柔起来,在空中划出愉快的小圈儿,然后轻轻落到火焰的周围。
像是对待自己的珍宝,他们的小心翼翼地将火焰包裹住,两者相会交融,随后一同隐没得不见踪影。
风停,简落的碎发落回额前,她的手没有任何异样。
“女巫的法术?”现在该隐脸上是十足的震惊了,很难想象他的表情库里也会有这种神情。
“不是女巫的法术。”相比之下简落特别淡定,脸上还挂着浅浅的梨涡,“不足为奇,只是我的秘密。”
随后她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上随意摊开。先开始无事发生,等她在心中默数到五时,果然有什么精致的小物件从该隐口袋里飞出来,乖乖钻到自己手里。该隐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他提不起杀气,却产生出一种荒唐的预感来:如果她与自己有任何关联,那必定是十分重要。
否则心中没有由来的悲伤、欢愉,以及恨不得替她挡下所有风雨的保护欲,一切都将成为无解命题。
简落读出了他的挣扎,眼眶也热起来。但她表面上还是稳住气息,咬牙开口道:“魔鬼的骨骼离体,以亡灵之力萃取够三日,便会化为如此。黑曜石外表,实则坚不可摧,还有避毒等功效。”
“我知道这么多很奇怪对吧。”她抬起头,想让眼泪倒流回去,“该隐,也许我不是个陌生人呢?”
毕竟你看,你引以为傲的亡灵之力都舍不得打我。
第77章 【75】
即便是在异时空,死神与地狱使者的契约还是无比灵验。从心跳感应开始,简落就三天两头地把该隐招来,若说是故意为之就算了,问题就在于她根本弄不懂召唤机制。正儿八经要帮忙的时候感应永远不起作用,倒是出洋相的时候该隐盘盘都在场。
这个感应仿佛是专门为了让她难堪而存在的。
某日晚上,洗澡洗到一半,简落忽然觉得帘子外面有东西,便随手裹了浴巾去看。水滴从浴帘上滴滴答答地簇拥而下,露出后面精壮的身体来——该隐也只裹了条浴巾,虽说把关键部位遮了个演示,上半身还是光/溜/溜/的。
简落耳膜突突作响,全是自己深呼吸的声音。她的目光局促不安,看哪里都像针扎一样。朦胧的雾气将空气加热了,烫得她尖叫起来。该隐来时脸上盛着薄怒,看她手忙脚乱地捂住眼睛,忽然感到一丝好笑,遂捉弄道:“不是你把我喊来的?又在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
“你你你你!”简落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我我没喊你来!”
“口说无凭。”该隐将手收拢来叩了叩胸膛,两人的心中却有同样的回应。他舔了舔嘴唇,微微向前倾身道:“别我我我我的,又不是母鸡下蛋。我倒要看看你在盘算着什么。”说这话时他狭长的眼睛又标志性地眯起来,凶光仿佛漫天利箭垂直而下,要把她戳成刺猬。
随后他双手往后脑一搭,又恢复成懒懒的语气:“利用我不是不可以,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运气好的话,我还乐意陪你玩玩。”
简落气到心梗,差点就脱口而出“玩个屁,你以前怎么是这个笨比样子。”想了想拿宝藏还得该隐帮忙,才强行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只瞪着他。
“灵大人,您怎么了?需要我们进来看看吗?”门外传来幽灵的询问声,她打了个喷嚏,发现该隐已经不见踪影。
“没……没事……不用了。”
她走到方才该隐站的地方,那人的来去像梦一样。他总是如此,衣物上带着香味。不是女人才会有的缠绵味道,也不是许多男人身上能把人熏得嗅觉失灵的祖马龙。该隐的味道独一无二,闻上去干脆利落,带点冷清。可只要这种味道存在,她就仿佛回到无数个相似的夜晚。
该隐会吻过她的额心,一直到眉心,然后坚定地告诉她:我永远在。
“你真是从来都不撒谎啊。”简落重新打开水龙头,后知后觉地笑了。
等日期往后再推了两天,幽灵玛丽上的故事毫无进展可言。久莱那边没有派人来催,这也意味着要拿到幽灵玛丽的宝物还要等待许久,简落怕回现实得晚了,思前想后决定去看看能不能把宝物偷出来。
在采取行动之前,她得先确保亡灵之力运转顺畅,不然哪里能撬得动那颗大珠子。
无奈身体对不上号,亡灵之力半天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