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游遍了整片大地与碧蓝远空,到某一点时。
她能看见东海也不过是一指大小,陈塘关更是芝麻点大,阿父有力的臂膀抱着幼崽,混天绫张动间,忽然似流星一般落下。
幼龙蓦地瞪大眼,想着要记仇,奈何耳边簌簌风声划过,忍不住扭头嗷嗷奶叫不止。
不是惊恐,是瞧见玩具的无比愉悦和新奇。
龙崽迫不及待在山林里打了个滚,从山顶团着一路轰轰烈烈滚到山脚下,抖了抖背鳍上的绒毛,腮边咕噜噜翕动,似乎还是没顽够。
落脚处是翠屏群山的一角,山脉绵延万里,枝叶葳蕤滴翠,哪吒自打归神位后不曾精心护理。
哪吒面容淡淡,黑锐修长的指甲上燃起一团三昧真火,长臂一挥间,整个山体内部俱被霎时耗空,露出圆润光亮的穹顶。
他果断捏个简略手决,整个山洞中便填满了金银珠宝,一块块灿灿金条不住从顶处滑落,空间内熠熠生辉。
龙崽一时忘了自己没吃奶没劲,短腿憨态可掬跑两步,扑腾进金山银山里打滚,哗啦啦两下滚落下来。
龙族喜金银,多年幽暗的深海生活,以及多年前龙王与师父严苛的教诲,磨灭了敖丙对那些事物的渴望。
即便前途坦荡,敖丙依旧身负枷锁,温驯而迷茫。
龙崽不同,她该释放天性,因为她是哪吒的孩子,生来受不得束缚。
阿父沐浴在翠屏银色的月光下,影子无限拉长,血红的混天绫散漫腾飞,风火轮的烈焰灼人眼,丝毫不敌他锐气。
哪吒似乎对自己的幼崽微笑,却仿佛仍是淡漠的神情。
他对懵懂稚嫩的崽子道:“从今往后,天地广阔任你驰骋,金山银山玩腻了也罢,自有更好的待你追寻。”
混天绫在女童发间飘舞,她听见红发的阿父说:“在翠屏山,每日都是你的生辰。”
哪吒来晚了,但他从来都是少年模样。
......
阿父与龙崽日益熟稔,但却仍旧不太笑,很少像儿时对敖丙那般对任何人笑。
哪吒偶尔带女儿踢毽球,也是适度,多数时候便教她领略世间广阔。
战神三太子少时不得离家门,最远不过是个小小陈塘关,山河社稷图再真切,也不比波澜壮阔的广袤天地。
如今明晰,见得多了,也就不易怒,倒也从容。
虽则本性依旧生戾带邪,肆意而罔顾刻板法则,但此去经年,哪吒的理智已然超越那些,不再如孩提时浮躁易怒。
龙崽跟了阿父一月有余,浑身上下倒是愈发邋遢,龙角脏兮兮,尾巴上的绒毛也因为玩三昧真火被烧焦几搓。
若敖丙在此,定是温柔蹙眉,微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龙宫太子虽则从不严厉,却是个很认真的阿爸,讲道理,懂规矩,温纯善良。
哪吒倒是肆无忌惮,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女儿爱如何顽便敞开了,闯祸他担着,最后出手解决便是。
他与敖丙在这事上,无论大小都是没有定论,可见冷战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起码不必在教育小崽子的问题上争吵。
龙崽缠了阿父,同哪吒悄悄说好,下趟要去叼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来玩玩,学学能不能炼些使阿爸身子康泰的灵药来。
敖丙以成精的飞鱼千里传信,写得客客气气,请哪吒带女儿回到东海边。
熟悉的海浪涛涛而过,龙崽化作女童模样,头上扎着火红的混天绫,软白脖颈佩长命锁,襦裙却是极浅的冰蓝色。
哪吒捏着海螺,神情晦暗,指节摸了摸女儿的圆脑袋,对着碧蓝的海面吹起。
过了一会儿,海风腥咸,毫无动静。
气氛有些尴尬。
幼崽转转眼珠,捏着脖子上的小海螺,鼓着腮帮吹两下。
不过片刻,海面波澜被神力劈开,修长纤瘦的人影裹挟清风,由远及近。
哪吒望着敖丙,目光冰冷,火红的混天绫慢慢绷紧。
敖丙却温和对哪吒颔首作揖,声音舒缓:“这几日麻烦你了。”
龙宫太子看着粘着他咬袖管的小龙,无奈道:“她性子皮得很,你怕是废了不少心。”
哪吒沉默,海螺从修长指间消失,低沉嗯一声道:“我也是她的父亲,不是么?”
他语气平淡,视线紧紧注视着敖丙,似燃着团晦涩的火。
小奶龙又跳起咬阿父的裤管,胖嘟嘟的龙形在两个气氛古怪的父亲间来回溜达转圈。
被敖丙一把捞起来,软绵绵白肚皮朝天只手抓住龙脚,扭扭尾巴委屈得很。
向阿父呜呜求助,却发现他只是望着阿爸,眼中偏执异样。
阿父瞧见阿爸,就不要女儿了。
龙崽气鼓鼓打个响鼻,在阿爸温柔的怀里埋着脑袋甩尾巴。
敖丙低头检查她烧焦的鬃毛却心疼不已。
好好的幼崽送出去,被哪吒养得邋里邋遢回来,说不得在翠屏山作了多少坏事。
想起哪吒儿时混世魔王的样子,心里乱糟糟,抱着嗷嗷奶叫的龙崽,一甩广袖踏浪消失。
刚入海,便听哪吒的传音,带着些微上扬的磁性音调:“人间子时,陈塘关海边,盼你千里来相会。”
敖丙微微一怔。
第五章
敖丙犹豫许久,终是决定赴约,只是近来身子多有疲软,经历过一趟发I情期,压抑本性旷了那么些年,又怀过一个崽子,终究是有些过于敏I感。
但他为此修炼得更久,清心静气,身子已然清冷如玄冰,应当不会失去理智。
入了夜,这片海域似坠了大块宝石,荧光丝丝缭绕不绝,海妖小仙常常于此地私会缠绵。
只是今日,方圆十里一妖也无,俱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海里,盖因礁石上躺着的黑眼圈魔童。
兜帽掩住面容的龙王太子上岸,心知哪吒即便成神,也难改霸道戾气的习惯。
敖丙不由轻叹,广袖轻拂,走了数步见一小童撑手坐在礁石上,火红的混天绫随风而舞。
那魔童眼下乌黑,瞧着戾气颇重,面无表情翘着二郎腿看他。
小童的神情又有些低落,混天绫垂在发间,倔强得很。
敖丙愕然,思忖稍半,竟有些愧疚。
他单膝蹲下身,仰着龙角:“哪吒,那日是我……”
哪吒忽咬着芦苇杆,翻身坐起:“你没有对不起小爷,我自作自受。”
魔童翻身对着另一面,翘着腿面无表情看海。
敖丙心地善软,微微睁大眼睛,手心蜷了蜷,终是伸出广袖,为哪吒轻拂去肩上的尘沙。
自打重逢,他们从未离得那么近。
哪吒背对着敖丙,眼睛慢慢眯起。
黑发小童倔强不肯转身,扎头发的混天绫一甩,耿耿于怀指责他:“小爷吹海螺,你不肯再与我相会,如何不是生分,你这是欺人太甚!”
如幼时初见的哪吒,孤僻敏感,需要人安抚。
还是一模一样的。
敖丙心中微动,垂眸温和道:“哪吒,我还当你是唯一的朋友,只换一种方式处罢了。”
幼崽总是要长大,敖丙不愿给女儿太多希望又失望,她本就是挚交兄弟乱I性的结果。
敖丙坐在小童身旁,警惕微收敛,伸手抚了抚小童发顶。
虽不愿承认,但哪吒身上有令他舒服的气息,靠近他,与他结合的时候,即便内心羞耻害臊,敖丙却是从未有过的舒泰。
似乎上趟发I情也是如此。
再努力抑制,碰到魔丸的气息,连灵魂也遏制不住颤栗,脑中激荡不已一团浆糊。
只有身子仍有本能的反应,缠绕在成年哪吒精实的身上似濒死的藤蔓。
或许是他们二人性本同源,灵珠与魔丸从来难以分割。
可他们来世上一遭俱有神魂,若是任由本性胡来,与曾经的混元珠有何区别?
——龙族如今处境依旧艰难,受天帝猜忌打压未消,假使他与哪吒过于亲密,始终是个隐患。
然他身为龙族太子,却不得不沿着那条大道走下去,争锋却不可鲁莽。
敖丙再次舒气。
不妨那魔童翘起二郎腿,眼睛眯起,露齿龇牙微笑道:“我们既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妨向我证明。”
敖丙无奈道:“你待如何。”
刺金的混天绫从身后逶迤绕过,无声无息环住他的眼睛,再睁眼是一片浓郁的红。
敖丙抿住淡色的唇,有些仓皇后退两步,被绫缎安抚似的抚过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