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有兰则心无杂(7)

作者:芝兰在宇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叫旬卿。”

(二)

柳子桓不再纠结旬卿是不是灯灵的事,也许是旬卿那身片尘不染的白衣太过晃眼,又或他的出现给陋室平添了几分暖意,尽管他可能并没有体温。

少年的脸涨红着,似灯温烫的——

“你儿时喜欢将些乡间俚调写在经书上,如今搜刮肚肠也不知长了几分墨水,”旬卿语毕,环顾四周,又道:“不让我坐坐?”

鬼也要坐?柳子桓拖了室中唯一一张椅子给旬卿,自己半倚着书案。

旬卿挑眉:“之前那两句诗,怎么不继续写?”不待柳子桓答问,他提起一支笔,又说:“你幼时即丧父,继又失母,为何却汲汲求名?”

“我——你既然知道始末,就应该知道我父天资过人,却被族里安排至此荒僻之地,为了生计,折节误己,终死仍有大憾!我是为了替阿爷争回这口气……”柳子桓说出心事,只觉得既畅快又羞怒。

旬卿似古潭平静无波,持笔而动,“若能回到族中,你待如何?”

柳子桓哑然。

“修身明志的已然太多,不过,若难舍功名,我可以帮你。”旬卿搁下笔,撇头轻笑,“你大可不必去见那个致仕的老头子,只凭着一沓文书,足矣。”

柳子桓盯着满纸张牙舞爪,怔住了。不知不觉中,旬卿已然没影了。

(三)

“旬卿?柳府?老道只记得数十年前,柳府曾有一位惊才艳艳的小公子,名叫柳旬,便是如今柳氏族长之从弟。”

柳子桓感到脑袋乱糟糟的,这灯灵旬卿怕不是族中爷爷辈的,怨灵?

“可惜柳公子被牵连进舞弊案,终生不得录用,后郁郁而终世,或曰病没,或曰悬绫——或,只是脱凡出了尘世。”老道缅怀地盯着手里文书,柳子桓更加迷惑。

柳子桓仔细拭净灯壁上的尘垢,又见旬卿现身身后。

“不点着灯,你也会出现吗?”

“不然,出现与否,全凭心情。”旬卿的语气带着孤傲,长叹而坐。

“这两日参加文会,并未归家。那文书果然——”

“果然,寻常书生哪里抵挡得住得到宰辅青眼的诱惑,你还是去了。”

“柳旬,年少成名,院试、乡试皆为头名,人称‘柳五首’,殿试伊始便因舞弊案被褫夺功名,也是那场殿试,商公被先皇钦点为状元,从此风头无两,不惑之年便官盛入阁。”

旬卿脸色有异,只见柳子桓继续说道:“我拿了文书请与商公仔细辨认,是柳旬字迹无虞,旬卿,你到底是——”

“任字迹、诗文如何,我也只是旬卿!你顺藤摸瓜,也只查出粗浅,自作聪明,离湖山远甚!”旬卿恼怒,挥笔洋洋洒洒下百来字,将纸甩给柳子桓,“仔细琢磨,半月后,再来考究你的诗文,商匙那个半入土的老头子不是准许你入书院了吗?竟不问正事,只管些琐碎!”

柳子桓展开纸张,惊愕这竟然是阿爷的字,落款“柳湖山”,这字,他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柳湖山过世时,柳子桓只七岁余,他依稀记得自己与母亲跪在简陋的灵堂,族中派来白衣胜雪的贵公子放下族里的救济,折算了父亲收藏的古玩字画便拂袖走人。

母亲遣走了老仆,诸事自立,在那盏父亲最珍视的古灯下用日渐模糊的双眼缝制春衣、夏衫、秋袍、冬袄,都是给自己的。那些母亲眼中模糊了的岁月,大概只有旬卿了解了吧。

(四)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旬卿,你失意时也想过浮于海吗?”

“色难,孝者展颜于父母,这,本应该是简单事啊。”

“青衿争出玉宫,朱笔独点龙门(注①),既已成一家之言,又何必争游以鱼跃龙门为荣?再者,引用此句,会不会被说成骄矜自大、妄议圣上?”

……

旬卿觉得帮助柳子桓求取功名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不为无才,而为怪才,偏偏不能出半点差错让他走向偏执的死路。

“子桓,通透的朽木,为人所不顾、不谋,剔透的明玉,如莲出淤泥,莲子苦藏于内。这二者,皆有难言之苦楚,世人鲜知也。你想做朽木,还是明玉呢?”旬卿低头看向少年,试探道。

“你能与我讲讲阿爷的事吗?”

旬卿愣住,后道:“湖山之事,我也不甚了解。”

“我阿爷并非消沉而终,对否?他只是一块通透的朽木,就这样殁了,也干干净净,不置尘垢齑粉,而斯世朽木太多了,我想,我做不到阿爷那般透彻,大概想做一块明玉吧。”

“你说得对,明玉也无妨,虽然你只能求科道之名而非才名,但胜在自知,由此观之,我已无可授之处了。”旬卿展颜,“柳氏,的确朽木偏多啊。”

(五)

柳子桓站在船头,寒渌激桨而起,打湿了他的单衣。

旬卿在他进入书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族中派了小厮安排妥当,直到考入县学,他才得空回来,陋室依然冷清,却因为常有人过来打理而洁净明亮,柳子桓从袋中拿出青灯,安放在书案中央,盯了不知是半天还是一天,才偏头睡去。

“把这些给柳子桓送过去吧。”

“遵命。”

也曾风霜凄夜破窗飘雨,也曾鲜衣怒马金銮唱第。便不识得二三字句,也准是待我来重翻再续……

柳子桓展开手中折扇,扇面是旬卿所题:三代执经纶,诗焚灯欲燃。

他曾说只要焚字于古灯,他便可以看见。柳子桓仿照少年时的字迹,写了几首文字不通的打油诗,然后他将纸就近灯苗,他的手颤抖着,那火还是吞噬了纸墨,四周静悄悄的,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走出船头,柳子桓理了理绯色官帽,将折扇收入袖中。

旬卿,我想亲口告诉你:官场污浊,我还醒着。

“大人,离松江府只余十里,是否要在此处歇息?”

“罢了,直奔柳祠吧。”柳子桓整理着匣中字画,都是族中送来的柳旬留下的旧物,可他在其中找不到那人半分影子。那抹白色就像年少时的月,越来越远,愈发惨淡。

“大人,到了。”

柳子桓走下马车,望向高大的柳氏宗祠,恍然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柳府,族里帮衬了他许多,他却连族长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顿生愧意。

“若能回到族中,你待如何?”声音犹闻于耳,仿佛昨日。

那抹白色!

“旬卿——”

“啊,首辅贤侄,终于肯倦鸟归巢了啊。”旬卿挑眉一笑,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后记)

世上总有一些人,来时浓墨重笔。去时悄无声息。长处时不甚在意。重逢时又满心欢喜。

我字旬卿,柳旬是我那个抛却红尘做了忽悠道士的小叔父。无奈何我父亲希冀我成为柳旬年轻时的样子为柳氏争气,我便常常被拿来与柳旬比较,只是父亲没想到,我诗书大成,却走上了小叔父的老路,湖山与我一般,无心功名,成了朽木,家族的朽木。父亲感慨说:待三柳尽后,翰墨沦失矣。

那年湖山故去,我携他之诗而走,看见懦弱啜泣的柳子桓。

再大些时,他把我当成了柳旬。

后来,他对我说他想成为异于我与湖山的明玉,我只记得自己不假思索许下誓言:“好,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该对子来自随轻风去《大明官》

此文写于2017.11怀念贼道三痴所作

7.半生风华半生藏,余世安乐偕君尝

(一)

荆州渡旁,犹自繁忙。

刘疆对窗而坐,望着江际,发了半天呆。洛阳,还好吗?

卢萦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刘疆捧着书的样子,江雾缭绕,自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安乐。换作十年前,她想都不敢想会有一天,锋芒毕露的阿疆会敛去冷漠高贵,安心做个富家儿郎陪她踏遍大汉繁华。他是真的闲了。洛阳时,他是千万人寄予厚望的皇太子,而在她心里,政务枷身的刘疆却是个“常戚戚不自安”的郎君。所幸,他应了她,离开洛阳。

卢萦的脚步很轻,但刘疆六识过人,一把抓住卢萦捣乱的小手,似笑非笑的说:“你是不是又出去闯祸了,执六说,你又扮起卢文,可引得风流债累?”

又是郭允告的状,卢萦狠狠嘀咕一声,盘算着什么时候来个网缚执六,嘴上却安分的说道:“哪能呢,他骗你的,上回我派了三个丑妇缠上他,他这是伺机报复他家主母呢。嗯——再说我也就图点热闹,你看,江上是不是闷得慌,听到我可能惹事,你可是笑了,烦闷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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