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替你寻到几根西域琴弦,加上之前捎去的,想必此生够用,子沐,再无人能使你弦断琴绝了。”
“恕臣——”
“随你意吧。”她一拢长袖,径直走出两仪殿。
已过了半月,念及昔日光景,他仍觉得倦怠非常,凭何处惹了尘埃,拂了拂棠纹衣角,上阳宫已望而不见。
四月四,平明,孙子沐揩了揩鬓间尘土,荷锄下山,只见桃木花叶交织下,新土才翻。
绿绮,将长眠于此。
我之至宝吗?莼娘。他望却一路芳菲烂漫,笑得凄惶。
四月一,圣通皇帝大行,拍手称快者有之,唏嘘叹惋者亦有之。
春绯中,她说:换我鹅黄裙,怀君绿绮琴。
“鹅黄绣帕挥散过哪年竹叶
疏眉杏眼高台上看不真切
飞檐青瓦二十年冷如霜雪
谁甘之如饴葬送了如花美眷
谁女主九天铸就了春秋功业
风流轻狂笑接下对琴战帖
河川云海踏遍时未能忘却
恨生仇结七日毕弦断琴绝
谁绿树青山逍遥了不换三公
谁待时而动抛却了难舍旧梦
心有千结身赴黄泉也无解
别后两宽箭在弦上而退怯
都说有前世三度缘结
才使得今生百年相偕
太平歌舞暗藏了荣华罹灭
目光清冽隐去了绝代不屑
抹指散音空余了天涯一瞥
那成败对错都付与文过饰非
那过程缘由都臣服浊吏书写
我知你终究会被刻入史笺
我还愿能被写在你的身边
你冷眉轻敛于我无言
我埋琴苦笑心付愧欠
纵我绿绮换作新弦
终是流光不溯当年
长眠在桃夭季节
无声也约好永不梦见”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系原创,本文写于2016.10,2017.3修
玼珍记系列第一篇
2.玼珍记之墨雕
(一)
光仪四年夏,洛阳裴府张灯结彩,喜鹊叽喳。
几日前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尚从得胜归朝!
洛阳老少皆夹道欢迎之,未至知命之年的裴尚从面带慈祥,双目铄铄,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下打马回府。换好官服后又被众星捧月般簇拥至皇城向天皇天后复命。
盖因三个月前的矫诏案牵连甚广,东市平添了许多亡魂,暖风吹来都觉得是阴风阵阵。捷报传来,人们如甘霖初至,一扫数月的心悸与颓败,于是乎有了那万人空巷的一幕。
昨日,裴尚从被任命为内史令兼检校右卫大将军,洛城百姓一时大呼“文武双全裴家郎”。而这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此刻正被自家闺女问难。
“一连半岁未见墨雕,阿爷也甚没心肝,让我们担心。”
“你那报信飞奴娇生的主,飞不了十道三百六十府,我怎敢把你的心肝宝贝放丢了。”
“不是飞奴……是墨雕。”
老大人摇起扇子,“嗯,墨雕,管他墨雕白鸽,都是裴家女儿独一无二的宝贝。”说完又笑道,“等瑛儿嫁出府,记得每日寄回墨雕慰问我这糟老头,也不枉朝夕相伴。”
裴尚从的弦外之音裴瑛立即会意,她心中幽幽一叹,道:“女儿不嫁,陪您。”
“那孙子济——等下孙家二郎来,汝且屏后看之。”
孙裴两家的夫人自幼|交好,裴夫人怀着瑛娘时孙夫人就常笑道:“这是我孙家儿媳,准没错。”虽是口头婚约,却也传开了,两家也十分重视,不料孙子济得罪了高后,落得个环首下场。回洛阳的路上听说女儿成了望门寡,裴父心急如焚,快马加鞭赶了数十里,回来后又暗自琢磨,思量千万,还是觉得嫁给孙二郎周全,既然只与孙府有约,又何必计较是哪位公子?正巧,遇上他五十大寿,便准备一锤子把这个事给定了,瑛娘都十九了。
(二)
这厢是寂静无言,那厢是祝语连连。宾客已陆续入府,一青衣书生面有难色,徘徊门前。见他穿着佩饰皆非凡品,仆役大胆上前询问:“这位郎君,可是忘带了请帖?”
见他有些讶然,仆役暗暗自得,又道:“检查不甚严密,郎君这般玉琢的翩翩公子定为主人之客……”毫无逻辑,语带谄媚,还用了传奇上的几个混词。青衣书生皱眉不喜,流星大步迈开,想要甩掉此虫。仆役见他两手空空便进去了,既意外又愤怒,呼而拉之,衣袖都没碰着,就听见渐行渐远的书生笑道:“孙二郎孙子沐是也。”
仆役满脸错愕,随即羞得无地自容。便收了铺盖灰溜溜去了河南道老家,此为后话。
孙子沐并非两手空空,他画了一张仙桃祝寿,又见过裴府珍视的名叫墨雕的飞奴,便又画了张墨雕探敌,皆卷起收入袖中。
裴尚从的幕僚兼亲随常三得知孙子沐已至,堂中却不见其人,良久寻来只见青衣书生对着西院的桃绿发呆,脚旁躺着两幅卷轴。
孙子沐羁游多时,面貌有改,一应礼仪却依旧熟稔,还给裴世伯念了段寿词,他逍遥惯了,且大哥新丧,不想置身宴席。裴尚从看到他颇不自在,于是随便找个台阶给他下。常三看到孙子沐远去,嘟囔道:“怎的这般……随意(轻浮)无拘(无礼)。”
裴尚从若有所思:“子济才没,他无心他事,此番已是费心了,特别是墨雕图,与他画派不符,想必花了不少时间……能把飞奴画得神勇如雕,斯世几人?”
(三)
孙子沐走后,裴瑛仍在屏后站了近一个时辰。记忆不可控制得飘得很远……
那是裴尚从扬名北戎的一役,裴家因此自立门户成为洛阳新贵。圣人借着大破吐蕃的风欲立高氏为后,遭到老臣们的阻挠,问到裴尚从时,他说:“圣人家事,臣何能谋之。”
皇帝会意,既是家事,独断可了。遂废郑立高,改元光仪,隆安九年就成了光仪元年。事后,裴尚从就有了个“尚从侍郎”的噱头,尚从,尚且,从之。
高氏几欲拉拢裴家,裴尚从都不为所动,于是高氏转喜为憎,贬裴尚从为并州司马。理由是私藏飞奴,有通敌之嫌。
此飞奴便是墨雕。裴尚从捡到它时,它翅中一箭,奄奄一息,为飞奴司所弃,他便讨来给瑛娘饲养,未曾想招致祸患。
祸兮福兮?这一去躲过了朝廷的冷枪热箭、腥风血雨,却也耽误了裴瑛的婚事,而裴尚从甫一述职回洛就去了沙场,孙子济便……裴瑛有怨不得表,只能暗暗吞下。
“子济哥哥,这世上真正懂墨雕的,恐只有我与你吧,不知,你见了孟婆,可是忘了?”裴瑛给墨雕换水罢,颓然坐在阶上。
望着墨雕,仿佛手执折扇的少年就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傻瑛娘,多少年了,还分不清。这是鸽子,不是雕嘞。”
裴瑛只狠自己清醒的要命。她明白这只是个一晃而过的虚影。
那年此日,夏暑未至。
翩跹汉广,尚可趋之。
今年此日,至了已矣。
子济子济,无舟可济。
(四)
光仪四年的三伏来了,虽不算太热,但也足够逼得洛阳女眷们避暑家中不愿出门。裴瑛早就习惯了闷在家中的日子,她是望门寡,又脸皮薄听不得闲话,更受不了那些茶道常客拿孙子济说事,于是终日大门不迈,爱嚼舌根的城里人逐渐忘了那曾经羡煞旁人的姻缘,这正是裴瑛愿意看到的。
自从裴尚从亲见了孙子沐后便再没有提起婚事,裴瑛自然不会提起,父女俩心照不宣,待中伏快过去时,老大人仍面带遗憾地对亲若兄弟的长随常三说:“定要给瑛娘找个更中意的,就凭老夫的名号,谁敢不对我闺女好。”
“真是看错那竖子了,”提起孙子沐,常三咬咬牙,“子济死得不明不白,他居然给奸邪作僚属,别让老夫再看到他,否则定要——”
“定要什么,老常啊老常,咱哥俩不说暗话,淮逸走后,这朝中已无老臣立锥之地了。”
想到裘淮逸,常三老泪纵横,给老裴倒了一钟,又给自己添了三两,才哽咽道:“裘阁老仙逝后,朝中已无清浊之辨,惟高党是也,老仆妄议,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您说,这孙子沐小时候看起来蛮清贵的一个人,谁知道如今竟往泥泞上凑呢,一家兄弟,咋和子济面子里子差这么远。”
“不可听信市井谣言,他是去当北门学士,人尽其用,此举也不是全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