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介入加心理辅助治疗,一般在半年后会有明显好转,可以逐渐恢复正常生活,达到痊愈则需要更长的时间,但并不是不能治愈。不过还是那个问题,纪先生是否愿意接受治疗。”宗林担忧道。
“我一会儿和他谈一谈,让他尽量配合你。”祁培生对宗林道,顿了顿,他又低呵一声,“生病了就治病,平时我不管他,这会儿还能由他使性子吗?”
宗林闻言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遇到过最复杂的病情,却可能是最不好处理的一个患者,某种意义上他能够理解纪越的不配合和抵触情绪,因为面对祁培生,就连宗林自己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身为医者,他不由得硬着头皮开口:“祁董,纪先生的状况还是要避免刺激。”
“我心里有数,自己家的人我还能害他吗。”祁培生不耐烦的开口,随即长出了一口气,走到了窗边。
宗林微微一怔,回过头看向郑楚轩,后者默默的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纪越在近一小时后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心理测试题目量大且繁复,纪越在高压之下很难保持以往的沉着冷静去应对题目,更难掩盖自己如今的心理情况。他将厚厚一叠测试纸递给守在一旁的助理时指尖都有些颤抖。纪越的手掌在裤缝处蹭去湿汗,跟着助理来到了祁培生他们所在的房间。
祁培生原本是愠怒的,即使他自己不觉同时也刻意隐藏,但他实在是气度不凡,一点情绪低压也是气场强劲,让人望而生畏。纪越下意识的脚步一顿,被祁培生看在眼里,他敲了敲自己身边的位置,种种不快的情绪演变成复杂的无奈:“过来。”
纪越听话的坐到了双人沙发空余的位置,双手拘谨的落在自己的膝盖上,规矩极了。然而只有纪越自己知晓,他看着那一沓厚厚的试卷被转交到宗林手中,仿佛自己的一条命也跟着悬在了半空,被捆在了断头台,只等宗林一声令下,横刀斩下他就身首异处。
但下一刻,却是他放在膝上的手被祁培生扯了过去,纪越一时间睁大了眼睛,他以往很少在人前与祁培生有太过亲密的行为,这时候胸腔里不安分的心脏被提溜起来,慌张感倒是压过了恐惧,祁培生将他的手拢在掌心,拍了拍他的手背,感叹起来:“怕什么。”
纪越就在这一瞬间很想哭,他眼眶红红想坦白说出一万个让自己害怕的东西,很长时间了,他一直陷在诚惶诚恐之中,过去是害怕贪心越界,最近是害怕他的病,他的不正常,他的痴心妄想被发现,他害怕成为被祁培生遗弃的对象,然后永远的消失在祁培生的世界里。
纪越在来医院的这一路,为自己设想了无数条咬牙前进的路,皆是荆棘坎坷,险阻崎岖,等待着无数大张着尖牙的厉鬼,一口将他撕扯成碎片吞吃入腹,而他自我安慰一般设想的唯一一条可以抵达终点的路,也因太过美好虚幻,饶是纪越绞尽脑汁也无法把高高在上的祁培生的加入其中。
这时候纪越觉得自己在祁培生不以为意的语句里仿佛得了一身铠甲,虽不足以抵抗前方险境,但他已身披铠甲,又怎么能做一个逃兵。
他想为了祁培生活下去,却又因为祁培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纪越想,怎么爱与不爱,都让我好疼。
纪越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委屈早就从眼睛里溢了出来,祁培生看在眼里,这时候也不由得回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纪越跟多年前的那个大学生没有变化,但是从什么时候起,当年那个虽然紧张却仍旧光彩夺人的小越身上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只剩下眼睛里的光亮从始至终都追着自己。
第25章
祁培生不由得低下头,轻轻柔柔的在纪越唇上印下一个吻,这是一个与**全然无关的吻,像是感慨,像是鼓励,又多了几分安慰,而后祁培生伸出手把有些发愣的纪越揽在怀里,胳膊搂着纪越一边摩挲着他的手臂。纪越轻颤起来,蜷缩在祁培生的怀抱之中,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看屋子里其他人的反应。
屋子里除他和祁培生外,宗林目不斜视专注于分析病情,并没有注意到祁培生的动作,而郑楚轩早已见怪不怪。
片刻,宗林转过头来,拉了一把椅子到沙发前面,纪越心中忐忑,坐直了身体,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罪人。
祁培生也微微坐直了身体,手掌还覆在纪越的后背上,做着无言的支撑。
宗林先是看了祁培生一眼,而后才微微低下头,柔声开口:“纪先生,不用太紧张,我看了你的心理评估,结合身体检查的结果并不算太严重,不要有负担,只要你配合治疗,一定能痊愈。”
纪越抿着下唇,闻言还有些愣神,嘴唇微张,有些颤抖:“……我是生病了。”
“是,你的情绪和身体反应都是有原因的,不是你的错,现在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好吗?”宗林极有耐心的开口。
“……好。”纪越应下,却显而易见的又紧张起来,祁培生这时候将他蜷缩的手指掰开来,低声道:“宗院长问什么,你照实说便是,不怕。”
纪越乖顺的点了点头,看向宗林,眼神还有些怯生生的,饶是见多了敏感脆弱的患者,宗林还是觉着心里发软,这位纪先生,确实是生的好看,苍白的脸色有一种病态的柔美。
“你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开始情绪低落的?我有听说你父亲的事,是两周前吗?”
纪越摇了摇头,几乎是咬着一点舌尖才勉强道:“不是,是……大概……两年前。”
宗林不解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越余光小心翼翼的窥视着祁培生的脸色,以至于结巴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宗林闻言皱了皱眉,顿了顿接着问道:“嗯,那你这一阵子睡的怎么样,睡眠质量好吗?”
“不太好。”纪越轻声道,感觉祁培生覆在他背后的手停止了动作,心里一紧。
“是睡不着,还是——”
纪越打断了宗林,赶忙解释道:“能睡着,就是睡的晚,不过有时候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天亮了也就醒了。”他不敢说谎,可解释到最后也觉得自己画蛇添足,其实掩盖不了现实情况,沮丧的低下头。
宗林见状安慰道:“没关系,这都是生病的正常表现,那你平常会觉得没力气,难集中注意力吗?”
纪越闷声开口:“有一点。”
这时候,纪越听见祁培生在他身旁叹了口气,纪越几乎神经质的立即扭过头来,祁培生看向纪越,捏了捏他的肩膀:“绷这么紧做什么,回答宗院长的问题就行,没人能吃了你,放松点。”
纪越抿了抿嘴,转过头听宗林深吸了一口气接道:“有没有自杀、自残的想法或者行为?”
语毕,纪越一怔,然而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犹豫已经无形中说出了他的回答,祁培生结合纪越的之前的异常表现也更觉得棘手头大,不禁咬紧了后槽牙。
纪越还未想好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听宗林柔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在早一点时候的呕吐反应,其实是一种心理原因导致的惊恐发作,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害怕吗?你印象中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具体害怕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喘不过气,好像是心脏病发,过了也就忘了,很快会好起来,我也没多想。”纪越缓缓答道。
听见他的回答,宗林微微皱眉,显然并不信服,但他的目光对上纪越的视线,沉默了几秒,也没说什么,而后宗林转过身又从桌上拿了一叠文件回来。
“和一开始的判断一致,纪先生患有抑郁症伴随急性焦虑症,我这里建议他考虑药物和心理疏导辅助治疗。”顿了顿,宗林接道:“尽早开始治疗比较好,我现在去叫助理,现在就可以带纪先生去病房休息了。”
闻言,纪越脑子一团乱,前面对自己的诊断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纪越无措的抓住祁培生的手,一眨眼差点掉下泪来,绝望而沙哑,以至于他一开始甚至没发出声音:“祁先生……祁先生,我没那么严重,吃药,我也可以回去吃药的,要看心理医生,我也可以每天……每天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