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勒这样说，也确实这么做了。次日朝会之上，他就在众臣面前宣布了要御驾亲征的决定，当然，也很快就被元老会群臣集体否决了。可年轻的国君并未因此而勃然大怒，只是退而求其次破格提拔秦易为元老院首席议政官，是以群臣虽有颇多不满，为了避免这个年少国主做出更多鲁莽的决定，只得默认了他的这一荒唐决定，并把火都撒在了秦易个人身上。
然而，这些反对者很快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秦易——这个过去看上去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年轻秦族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充分展现了他政治方面的才华，平息了朝野上下的质疑之声。另一方面，克苏勒也从新军中破格提拔了一大批有着留学雅利加合众国经历的年轻士官，直接派往前线训练新军、指挥战斗。
——这一切，都未免太大胆了。
比国师还在的时候更加不拘一格、“肆意妄为”！
对于突厥而言，这样胶着的战势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月有余，可至今为止仍只是夺城之利、而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碾压式的大获全胜。而且，非但是高昌军队难以对付，就是普通的百姓大多数也都拼死抵抗，让突厥的军官们深感头疼。突厥穆斯塔法苏丹一怒之下，下令一旦攻下城池就实行“废土政策”——杀光百姓、抢光财物、烧光土地，而这样残忍的手段更引起了边民的激烈反抗。
对于这件事，白乔以及部分头脑尚且清醒的谋臣曾多次劝阻，但穆斯塔法根本听不进去，甚至呵斥她这是女人无谓的软弱和仁慈；到了后来，白乔索性也就不再废话，逐渐退到了幕后。
而这一切对沈慕归而言，全都遥远得有种不真实之感。
他虽是少年时就与白乔相识，却是现在才发现她和她的女儿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话痨。只不过，从前沈绾找他说的都是他们之间不愉快的往事，而如今白乔找他“叙旧”时所谈论的却大多数都是关于他的母亲——莎赫里法·霍尔木兹的生平事迹。
开始的时候，沈慕归以为她只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套出有关秘术的更多信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问到了母亲身体上的特征这种极为隐私的问题。对此，沈慕归只能直接拒绝回答，蹙眉道：“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更不会回答。至于你要的秘术，我也已经全部教给你了；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夫人请回吧。”
白乔没有理会他这最后一句，却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她又道：“这次怎么不问问我何时才能放嬴风走？”
沈慕归淡淡道：“她根本就不在你手中。”
白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之前你对绾儿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做戏？！”
“白夫人，”沈慕归轻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些许报复的快意：“你欺骗别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别人欺骗的觉悟。我骗过你的，又岂止是对伪装成‘嬴风’的沈绾说的那些‘表白’？”
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嬴风不在自己的手里，那他教给自己的这些“秘术”极有可能都是假的！以她的心机城府，本不该大意到连这种当都能上，可他这些天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紧张、慌乱、无措又实在太过逼真，以至于她竟对他的话全部都信以为真了！
白乔勃然大怒，狠狠扯过倒钩住他锁骨的铁链，皮笑肉不笑道：“小子，你这‘演技’真是相当不错啊，令我都甘拜下风！迄今为止，你给我写的这些东西里到底有多少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
已经“长”进骨血里的铁链被白乔生生从正在愈合的伤口中再次扯了出来，沈慕归的身体因为这无法忍受的剧痛而本能地打颤，可他竟然大声狂笑起来！
“当然全是假的——那不过是些江湖骗术！”他的脸上已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可一双幽深的碧眼却仍是出奇的雪亮，神情之间满是戏弄猎物一般的轻蔑：“你猜，我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和龙五准备南下的时候，缠头叛乱才刚刚平息。路上听到了些关于燕国和突厥联军的消息，但看报纸上的报道，似乎燕军在西洲那里受到了阻碍，据传是因为柳弈秋据守城门拦住了他们。
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抗旨不遵是逆罪，属十恶不赦！
“五爷，你说我该不该救柳弈秋？”我对着车窗外的风景喃喃自语。不出意料，龙五根本不理我，只是抱着剑闭目养神。我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太后把他当做弃子同燕何交换，我却不想这么做。可……”
“可是什么。”
“啊？五爷你居然在听我说话！”我兴奋地坐直身子看着他那张清俊英朗之气日增的脸：“可是，如果站在淮南军政府最高统领的角度来看，这枚棋子不得不弃了。如果他不是帝国内阁首辅，没有留下那些恶劣的名声，也许我还能救他一救。”
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如果”。
龙五沉吟半晌，才道：“若你承诺不再管那妖孽的闲事，龙某可以救人。”
我奇道：“哎？你这人好生奇怪，我想救沈慕归你非要拦着，可一个素未谋面的柳弈秋你却又愿意去救？其实，你早就知道楚陵那厮不对劲儿、沈慕归是被他陷害的了吧，怎么还跟他过不去？”
龙五却又不说话了。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我就是跪下来求他都没用，于是只得唉声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谁也不救，让他们都自生自灭，行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却不这么想。龙五救下我那一刻，我就知道徒弟是故意气我让我下车的了——因为龙五这一路跟随我、又恰巧在我跳车之后赶到，若说他没发现龙五的存在就太不符合常理了。再加上温泉里他那句“现在跟着他立刻离开，回淮南”，更可以印证我现在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他”，指的不是沈绾，而是龙五。
可我想再回去，龙五却不允许。非但如此，他还不管我的恳求就封了我的穴道，就像几年前强行带我会淮南王府那样。好在我足够机灵，在他面前以绝食做威胁，逼的他不得不放开了我。
然而，历史和实践都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对付一个“不谙世事”的武林高手，比对付那些心思诡谲的政客要容易的多。这几年的接触让我抓住了龙五的弱点，那就是：虽然他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听我的话，但绝不会对我的生死坐视不管，尤其是那些会威胁到我生命安全的人或物，他都一定会尽全力地去铲除。
这很奇怪。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知其然就够了，不用知其所以然！
“五爷，这是我做的番薯炖排骨，可香了！”我大大方方地把放了迷药的饭菜放到他面前。龙五一向都是面无表情的，这次也没有别的表情，就这么毫无戒心地吃了下去，然后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第59章 预言（5）
小宴，吃饭啦。今天娘给你做的可是你最喜欢的蜜汁莲藕，尝尝？
是……母亲的声音？
这是在做梦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口却并不是自己如今那低沉的声线，反倒十分稚嫩，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委屈：“娘，孩儿不想学那些鸟语了嘛！”
“乖啊。”母亲轻柔地抚摩着他的头顶。她有着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长发，却是依着中原女子的装扮梳成发髻，看着少了几分妩媚而多了些温婉气质：“小宴，别忘了我们生来就是大秦国的人，怎么能不懂自己民族的语言呢？”
“可是没有人用啊，孩儿不想学！”年幼的自己如是应道。其实只有他知道：之所以自己不愿意学这门语言，不是学不会，而是他不想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异类”——尽管，这是事实。
母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笑道：“听话啊，娘不会让你学无用的东西。饿了吧？先吃些再说。”
他看着“自己”眼泪巴巴地张嘴咬住勺子里的莲藕，却在甜甜的味道于唇齿之间化开的那一瞬间破涕为笑：“娘的手艺真好，比这儿的厨子好太多了！”
“傻孩子。今天私塾先生教了些什么？”
“娘……别提了，孩儿不喜欢。”他撅起嘴放下勺子：“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