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归微笑道:“阿绾那夜将我从中原武林高手和突厥人眼皮子底下带走,竟无人发现——有你‘保护’我,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音刚落,沈绾的鞭子就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地拍了拍:“沈宴啊沈宴,你这是质疑我的能力,还是讽刺我把你关在这里?事到如今,你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质疑挖苦于我?”
“你现在是我的禁脔,禁脔就该有禁脔的样子。”她的额头几乎已经触到了他的睫毛,手指暧昧地抚过他半敞着怀的胸膛:“沈宴,从现在开始,你得取悦于我,让我高兴。明白么?”
“我只是劝你不要掉以轻心。”温香软玉在怀,可沈慕归却好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般,只是淡淡道:“白乔有多可怕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了。”
沈绾神情阴鸷地看着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了你?”
“比起放我走,把我交给白乔岂不是更稳妥。”沈慕归浅浅地笑了笑,道:“对她来说,一个还活着的高昌国师当然比死了的更有用。如此,你也算为隐宗立下奇功一件。”
他故意这么说,也算是兵行险着。沈绾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敏感多疑,叛逆心又极重,如果一味顺着她的意思任她玩弄,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而总是逆着她的心意,则难免会吃些不必要的苦头,是以这些天他一直都是见好就收。至于提议她把自己主动献出去,正是要激她拼尽全力也要守住这个秘密,同时进一步减轻她对自己的怀疑。果不其然,沈绾立刻沉下脸道:“沈宴,你不要不知好歹!以为我说‘后果不堪设想’是在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突厥可汗曾多次在宗主面前说要活捉你和高昌公主,重现苻坚和慕容冲姐弟两人的‘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荒唐景象?如今高昌公主不知所踪,你若落在那个老色鬼的手中……”
“那么,阿绾打算就这么困着我一辈子?”
沈慕归打断她的话,苦笑道:“我既已答应不会再离开你,也不会再婚娶他人,自是不会食言。难道阿绾就这么不信任我?”
“够了!”
沈绾忽然暴躁地站了起来,厉声道:“此事不必再说了!你就是在骗我对不对?我知道,只要我给了你自由,你就会立刻离开我,此生我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绝不会再容忍这种事发生!”
原本他说这些也只是为了探探她的口风,事实证明,沈绾果然已经有些疯魔了。沈慕归也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也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第43章 回国
伽沙城圣殿之乱发生后,柳弈秋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先是原本就愈演愈烈的缠头、秦人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短短月余的时间里,西州乃至周边各都护府相继发生数十起大规模聚众斗殴事件,即便是在柳弈秋已尽全力做好城中布防的情况下,也无法阻止这种趋势野火一般的蔓延。
柳弈秋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不留余地。他官阶品级高,兼之又是钦差大臣有先斩后奏之权,对待闹事的扈特人丝毫没有因为所谓“民族怀柔”政策而有一丝半点的纵容和客气,只要是手上有秦人人命的“缠头”,从一开始就是一律打入死牢准备移送三法司会审,到后来,牢里容不下这么多人,柳弈秋干脆就命令将这些人统统就地正法。
——一时之间,各县菜市口处血流成河,砍下来的人头几乎堆积成山!
“我大燕国土从来都只欢迎那些愿意归化、与秦民和睦相处的外族民众;至于个别居心叵测、把陛下的恩典宽容当做偏爱纵容之辈,本官不管你背后是突厥还是大食或是别的什么国家,意图分裂燕帝国者,斩无赦!”
安西县菜市口行刑的高台之上,身着红色官服、墨发束冠的秀雅青年这样说着,之后亲手又斩下了一名缠头的头颅!柳弈秋苍白的脸在溅上去的鲜血掩映之下,竟别有一种异样的残忍凌厉之美,底下站着围观的扈特人面露恨意却只能噤若寒蝉,而秦人则几乎狂热地欢呼雀跃,高呼“柳大人千岁!”
百年来,在民族怀柔政策之下,边境秦人一直饱受缠头欺凌,与扈特人之间早就是积怨深重,只是朝廷为了稳定边境局势总是不问缘由地偏袒扈特人;如今,在大家早已对朝廷心灰意冷之际,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为民做主的长官,试问又有谁不为之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大人,不要再杀了!再杀下去,陛下会怪罪下来的!”
安西县令徐琏这段时间一直随侍柳弈秋左右,深得他的重用。虽为拜火教徒,但他表面上仍是燕国的官员,对柳弈秋此人也甚是欣赏,并不想眼睁睁看着他选了一条自毁前程的路,因此这样劝他。
对此,柳弈秋只是笑笑,道:“你且放心,本官心中自有计较。”
徐琏有些不解地望着面前这位被官场上下称作“酷吏”、人人惧而远之的年轻长官。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位贵公子一样的红衣青年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十恶不赦”了。
——甚至他还本能地觉得,其实柳大人不但是个好官,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将自己的薪俸拿出来用于为下属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而遇到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也一力担下,只为让下属们能安心地放手去做该做的事,无后顾之忧。
而他所见过的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明尊。
但柳弈秋终究不是明尊。
明尊对人好,是以圣人之心感化、以圣人之德言传身教,让人们心甘情愿为之牺牲一切;柳弈秋对人好,但从来都是只做、不说,平时待人又极严苛,所以底下人对他是惧怕多于尊敬、更不要说爱戴了。
他是个做实事的好人。可是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徐琏深吸一口气,又道:“大人,下官僭越,但这句不该说的话一定要说。您没有陛下手谕,却对胡人大开杀戒,已是触犯了大燕律法!即使是尚方宝剑在手、钦差之印在身,也不足以帮大人脱罪啊。”
孰料,柳弈秋说出来的下一句话险些吓得他魂飞魄散:“何时,秦人也能改宗拜火教了?”
徐琏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语气却仍平稳:“柳大人久居京城可能不了解边关民情,秦人还有改宗独神教的,很正常……”
柳弈秋淡淡道:“本官随口一说,徐大人不必紧张。再者,朝廷并无禁令”
徐琏明白这是柳弈秋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却不会点明,当即感激地以官场礼仪鞠了一躬:“下官并无恶意,下官只是替大人担忧。如今上京那位天子根本就是个疯子,把国家大事当做儿戏,置燕国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顾,对手下能臣又极尽猜疑之事,柳大人……您是聪明人,当知为这样的昏君鞠躬尽瘁,不值。”
“本官为的是民,不是君。”柳弈秋说完这一句,自己却先笑了出来:“罢了,本官可是大奸臣,能活到今日已是老天无眼,知足了。”
“柳大人,你是好官。”见他已决计一条路走到黑,徐琏也不好再多劝什么,只能肃然道:“下官愿协助大人,彻底平定接下来的独神教徒叛乱!”
“很好,我没有看错人。”
柳弈秋又露出了他在上京围宫时一贯的温柔神情,拍拍他的肩头,笑道:“过些时日若我不在了,西境的秦民就交给你,不要让他们再遭屠戮。”
徐琏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这是何意?下官,下官难堪此任——”
“因为接下来,我要做一件诛九族的大事,”柳弈秋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要拥兵抗旨。”
两月后。深冬。
“公子,”身边高鼻深目的男子用生硬的汉语问:“今日是否入城?”
我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说话的男人三十来岁,古铜色的皮肤,高鼻子深眼窝,就是普通胡人的长相。事实上他本身也是突厥人,但信的却是拜火教,名字叫做穆萨,曾做过沈慕归的侍从。这次沈慕归遇险下落不明,秦易带我见过刘光远之后,便安排我离开高昌。
秦易本意是让我在西境先安顿下来。“这是老大的意思。”他如是解释道。
我当即反对:“不,我要回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