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血统无关。”沈慕归垂下睫毛,缓缓道:“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视公主为同袍、友人,而非爱人;而且这一次,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够答应你。”
“我们共事十余年,难道您竟从未对我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意吗?”
玛其尔眼中再次泛起泪光。她本就生得倾国倾城,如此伤心欲绝之下梨花带雨一般的哭腔,任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绝无可能不为之心折。可沈慕归却只是叹息了一声,道:“是的。”
“……好,我知道了。”
终于,玛其尔止住了哭泣,美丽的眸子近乎心死地望了一眼眼前自己这些年来又敬又爱的人:“这次和亲,我自愿前往,为国尽忠。”
“姑母!”
大门被一脚踹开,克苏勒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见他拔出权杖中的利剑对准了沈慕归,玛其尔惊呼了一声,立刻挡在沈慕归前面:“克苏勒,你这是做什么!给我把剑放下!”
“姑母,”克苏勒死死地盯着沈慕归的眼睛,道:“朕这一次一定要让教父娶你,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和平拒绝和亲的法子。”
沈慕归也静静地直视着眼前瘦弱的少年国王:“唯一的法子?”
“对。”克苏勒昂着头:“自小教父便教导朕凡事须以大局为重,如今和两国之间的和平相比,个人之间的感情恐怕算不得什么了吧?”
“不错,我是这样说过。”
克苏勒反问道:“那么,教父意下如何?”
沈慕归勾起半边唇角,淡淡道:“恕难从命。”
克苏勒深蓝色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看来教父是铁了心,要抗旨不遵了?”
“克苏勒!”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玛其尔焦急地想阻止他进一步冒犯的举动,可是克苏勒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来人!把这个违抗王命的逆臣拿下!”
“……”一片令人难堪的死寂。侍立两旁的禁卫军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哪怕半步。眼见着少年国王的脸色因羞愤而变得愈发潮红,沈慕归弯了弯一双浅色的异瞳,主动伸出双手,好心地提醒道:“诸位,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禁卫军卫队长秦易见状,咳嗽了一声,才鼓起勇气示意手下动手,道:“亚罗斯大人,得罪了!”
“你,说你呢!起来吃饭了!”
裴轩揉着眼睛从草垫子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看守递过来的饭菜,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嘁,清汤寡水的,偌大一个淮南王府居然穷到连肉都买不起了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唧唧歪歪什么。”淮南王府的看守素质显然比别的地方的看守要高上一些,虽然总体而言仍然十分低下:“不吃就饿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难吃也只能凑合喽。”裴轩端起饭碗,正准备闭着眼睛开动,一双华贵的靴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一旁的狱卒立刻鞠躬谄笑:“王爷。”
“你们都下去吧。”将狱卒尽数屏退,萧淮站在铁栅栏外面,安静地看了他半晌。裴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想说句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萧淮就将牢门打开了。
“你快走吧,现在就走。”萧淮道:“我能给你争取到半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带小风出山海关,去西域吧。”
裴轩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你们已经决定造反了?”
“其实,我个人是站在小风这一边的,”萧淮苦涩地笑了笑:“如果我不是淮南王的话。对了,也许是你知道的吧?我其实是先皇和一名妓*女的私生子,而我一出生就用难产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如果不是老王爷,我永远也没有机会体会到家人的爱和温暖。所以,我必须和萧庭老爷子共同守护萧氏一族最后仅剩的东西。”
“这不怪你,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裴轩礼貌性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主君派我来到这里,本来是为了救你们的。”
“不,她不是。”萧淮摇了摇头,道:“我太了解她了。我和她在药师谷生活了许多年,小风她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她的理智已经超越了常人的范畴。她让你来,是为了通过你在萧氏家族中发声吧?”
裴轩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于是萧淮接着说了下去:“她了解我,也了解淮南王府掌控实权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能选中她作为辅佐和效忠的对象,你很有远见。”
“在下当然是个很有远见的人!”裴轩大言不惭地笑出声来:“不过还是得感谢王爷,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临走之前,在下还有一个疑惑希望王爷能够解答。”
“请讲。”
“如果,我是说如果,”裴轩压低声音:“有那么一天,主君成为淮南之主,就能保住萧氏一族,王爷是否愿意?”
萧淮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这个容貌平凡的男人。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道:“我愿意,但这绝无可能。”
第24章 教父
克苏勒独自一人坐在皇宫花园里,面无表情地一片一片地揪着手里的草叶子。
是的,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谁敢不听他的命令?就连教父也不能。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遂了自己的愿,他的心里却还是那么难受呢。克苏勒想了三天,却仍然没有想出根源所在。
“陛下,”内阁大臣例行汇报道:“燕国使臣问我国何时派遣公主和亲……”
“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陛下……”
“滚!”
大臣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大臣冲着地上唾了一口,低声骂道:“黄口小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阿穆尔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内阁大臣抬起头来,手执利剑的黑发黑眼的青年正冷漠地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秦,秦大人……”
“别让我再听见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滚。”
“是,是……”阿穆尔这次真的没敢再多说一句废话,滚的飞快。秦易拍了拍手,收剑入鞘走了进去,躬身施礼:“陛下。”
“易,”克苏勒站起身来:“有什么事么?”
“东部边境刚刚发生了多起小型冲突,怀疑是突厥人的先遣部队,现在已经平息。”秦易道:“可是陛下,这几天突厥人的动作似乎太过频繁了,有些反常。”
克苏勒漠然地看着天空,道:“他们以为,没有教父的高昌就能任人宰割,是么?”
“陛下,”秦易劝道:“也许这些事情都只是巧合,请您不要太过忧心。”
“易,”克苏勒的声音有些委屈:“可是教父以前一向都是顺着朕的,为什么这次不听我的话了?”
“这……”秦易道:“其实,陛下可以试着亲自问问他,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现在燕国使臣如此咄咄逼人,公主殿下又因为国师下狱一事滴水未进,何况内阁和军中大多数人都是原日月教的老部下,对亚罗斯大人忠心耿耿。如陛下一直与其僵持,长此下去定生事端。”
克苏勒沉默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懂了,现在我就去看他。”
地牢的环境一向都是相当恶劣的。这里以前曾是关押拜火教异教徒或者重刑犯的地方,高昌复国之后虽然大部分已经弃用,可还是保留了其中一些作为处罚皇室成员及高官的临时监狱。
克苏勒沿着地下阴暗潮湿的通道走了许久,才终于到达目的地。按下石门开关,空气中弥漫的发霉和血腥的气息瞬间让养尊处优的少年君主抬手捂住了抠鼻,嫌恶地皱了皱眉:“这不是皇家监狱么,怎么这么脏?”
“回禀陛下,无论是哪里的监狱,都不是用来让人享受的。”秦易举着火把,带着克苏勒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门前,然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直到他走近牢门,斜倚在墙边的人终于坐直了身子,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来的哗啦啦的声响在狭窄逼仄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清晰异常的回音令人从牙齿径直冷到骨血里。仅仅三日未见,这个天神一般容颜绝世、高雅矜贵的男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淡金色长发沿着他瘦削的肩头披散着,数条长长的的铁链从天花板、墙壁垂落下来锁住了他的手腕、脚踝;而剩下的固定在地面上的链子则牢牢地将他“钉”在了地上,不要说走动,就连站立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