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村朝他摆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再跑几圈。”
小野田叹了口气,斜靠在门框上:“前辈你这样练会把身体练坏的啊,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我怎么给监督交代啊。”
泽村把衣服塞进包里:“只是跑几圈吧,我也没什么机会上场,这样我比较安心。”
小野田撅着嘴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这个倔强的前辈身影笼罩在更衣室透进来夕阳橙红色的光线里,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可怜兮兮的。
自从那个叫做御幸一也的捕手转会了之后,泽村前辈就暂时没有登板了,眼看着赛季就要开始了,明明能投出这么漂亮的球,球队也真舍得不用啊。
不过能够把两个天才转会到别的地方只为了贴补自己事业上的亏损,也亏得老板干得出这种事,球员真的就只是人形的金锭子啊。
小野田挥了挥手作别,自己刚升上一军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样了。
泽村跑完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路过的便利店里面买了一份便当,和租房楼下的大叔打了个招呼。
每次打开房门,都会被里面空旷感击得内心异常失落,这样的场景无论看几次都没办法习惯的。随意地用微波炉加热便当,在DVD柜里翻出已经被御幸带走得只剩下几盘的比赛录像带,放进DVD里面看一会儿,等着胃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拿起球棒下楼练习。
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唯一的好处是终于可以睡床了,最大的坏处是床上到处都是那家伙的气味。
泽村不止梦到自己又走在青道附近的路上寻找那家居酒屋,醒来之后那种走得气急败坏,周围的景色看得都快吐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的压抑感还积攒在胸口无法散去。
就像那时一样,现在的御幸,时时刻刻充斥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却哪里都见不到他。
--“御幸,我想打个赌。”
他记得御幸走的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赌什么?”手机里面传来轻带笑意的声音。
“我想再赌一次时间。”泽村捏着手机,在距离机场几十千米外的阳台上吹着冷风。
御幸在那头哈哈一笑,深呼吸:“别傻了,你就不能自己靠自己好好打棒球吗,老是要靠追着别人闯一条路的有什么劲……”
“不只是打棒球。”泽村打断他。
这句话说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听着手机另一端传来的航班播报,那个人身边来来往往的行李箱声,各种奇奇怪怪的语言经过。
“这件事再说吧。”御幸道,“我现在嘴唇上面还有点疼呢。”
“你是不是男子汉啊!这种事情给个干脆一点的答复吗!”泽村对着手机一同乱吼。
“呀……哈哈。”电话那头传来响动,御幸站起身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了。
最后也只是说了声再见。
有很多次泽村搬着把小凳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河岸斜上方的夕阳,对面上班族回家之后亮起暖色的灯光。
不知道那个人在租下这间小房子的时候是不是也看中了这一点,这样的景色,这样的风,总是会提醒他人生就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什么“一定”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完美,也不会有绝对的糟糕。
有时候老天爷都看不惯犹豫不决的人。
再一次在赛场上见到那个家伙,竟然就是在那个两人最后投捕的场地上。
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捕手,在场上掌控着整个比赛的走向,但他胸前的字样从“Dragons”变成了“Tigers”,而自己站在他对面的时候,他不再戴着护具,而是戴着打击帽,手里晃动着球棒。
与阪神老虎队的第二场比赛,泽村被一军监督换上了投手丘。
挡风镜后面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是普通的打者在戒备投手的投球一样。头发剪短了,眼眶好像深邃了一点,人也瘦了一点,刘海变成了二八分。
坂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给出了外角球的标记。
怎么可能,这么喜欢猜球的家伙,又是这么了解我们的人,怎么能投外角给他喂球。泽村摇了摇头。
坂口依旧给出了一发外角球的暗号。
泽村站定,侧身开始投球,但是步子跨得有些过度,出现了严重的控球失误,这发外角球几乎是笔直冲着打者的内角去的。
御幸嘴角翘了翘,充分地挥棒,将球毫无悬念地捞向天空,带起的风似乎都能吹翻投手的帽子。
泽村看着球飞跃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落在护栏后面。
被猜到了。
监督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让泽村继续站在投手丘上。一局过后,轮到泽村的打席。
对面的投手是个速投派,一发纵向滑球被泽村大力击出之后,御幸无奈地脱下了面具,看着球落在右外野边线的地方,等到传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了三垒。
这家伙在高中可是最擅长对付降谷纵向滑球的人啊。
下一棒一定会抢分。板凳区教练给了暗号,分差只有一分,已经是8局末的时候,平局对他们不利。
果然下一棒一上来摆出了触击的姿势,投手投出弹地球之后立刻将球棒收起。
泽村的脚程还是快的,如果真的被短打成功,回到本垒拿分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御幸站起身,给内野手比了个姿势,进行趋前防守。
然而之后泽村却突然朝本垒的方向笑了一下。
投手投球的瞬间,打者将触击的姿势变成了挥棒。
如果这球被打出去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御幸这样想着,看着前面的打者因为变速球而走形的姿势,最后还是堪堪用球棒尖端碰到了一点球,把球扫了出去。
来不及了。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泽村却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在投手投球的瞬间他已经起跑了。
跑垒指导员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他无暇顾及,现在他的面前只有一个本垒,本垒上站着那个让他一看到就恨得牙痒痒的人。
短信只回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到现在为止没打过电话,连换发型这种事情都不跟自己商量,虽然这样看起来挺帅的。
就像这个人不知道有多少次也对着落地窗前的那个风景看了许久,隐隐约约觉得会再见面,却不知道再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所以一旦终于见到了对方,又怎么能不抓紧靠近的机会。
御幸的脸上挂着“不要乱来”的表情,泽村低下头一个飞铲向本垒划了过去。
捕手被绊倒在了地上,大概是怕压到他,两只手撑在了泽村头的两侧,那只抓着球手套就悬在他胸前几厘米的位置。
御幸头发上的汗水滴到了泽村的脸上,呼吸打在他的面前。
泽村看着御幸的眼神深深浅浅变了好多次,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处理紧急事件时,在伪装自己之前会有的正常人的反应。
那几个表情明显就经历了“吓死我了,你在搞什么鬼”,“被撞到了好痛”,“现在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尴尬”三个阶段。
跑者被捕手遮挡住了视线,所有人都探着头张望情况,裁判也是一脸纠结的表情,所以没人注意到跑者嘴巴微微动了动,接着捕手轻笑了一下,用手套轻轻碰触了一下跑者的胸口。
中日龙拿下了这一分。
回到板凳区的时候,一军监督瞥了眼泽村,手撑在栏杆上道:“刚才为什么投了个内角?”
……被发现了。“因为感觉投外角会被打到。”泽村回答。
“事实证明他猜的是内角。”一军监督面无表情地看得泽村内心一阵一阵的慌。
“那刚才那个球又为什么要跑呢?”一军监督又问道。
泽村把打击帽脱下来,捧在手里:“……因为觉得能得分。”
“哼。”一军监督冷笑了一声,“虽然只是原因之一……”
“但是,小鬼,你说得没错。”一军监督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一军?”
泽村摇了摇头,这个他也不明白。
“能得分为什么不跑,明明知道对方了解自己的配球为什么不配内角。”一军监督站直了身体,摸着自己的厚厚的三下巴道,“还有即使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上场还会认真地完成每一天的练习,眼中的神采从来没有暗淡过。”
“小鬼,我欣赏你。”监督晃了晃脑袋,吓得泽村赶紧看了一眼后面正在做记录的小林,对方也是一脸看见世界末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