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拳头忽然猛地攥紧了,抬起头举起手,重重将我的手往旁边一推:“说了多少次了,你的爹在那边!你笨得听不懂我的话么?”
我踉跄以下,竟然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碗里烫烫的粘稠羹汤立时便撒了出来,小半翻落在了我的手上。
疼痛猛然袭来,我猛吸口气,不由自主带着哭腔喊出来:“爹,好痛!......”
“笑儿!......”
“笑儿!”两个爹一起大叫一声。
裴燕霆扑过来,急切地捉住我的手:“烫到哪里?怎么样?”
床上的爹脸色这下子更加惨败,挣扎着就要下床,一迭声地叫:“快点来人!拿烫伤药来!”扭头又冲着裴燕霆大喝:“快点把架子上那盆水端来,把他的手放进去!别耽搁!”
“好好好,你快上床去躺着,我来照顾他!”裴燕霆急忙忙地。“你胸口的剑伤别弄裂了!”
......很快,我的手已经泡在了凉凉的水里,烫伤药液飞速送到。我傻乎乎地笑着,想着刚才两个爹一起答应我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点小伤实在是很值得。
大着胆子举起微红的手背,我冲着床上的那个爹软声地叫:“爹,你给我涂嘛......”
我爹脸一沉,扭过脸。
我抽了抽鼻子,讪讪地缩回手,小声哼唧:“不涂就算了,其实也不怎么疼。”
旁边裴燕霆深深叹口气,小声道:“笑儿,你过来。”
我摇摇头,哀哀地道:“不要---已经结疤了,已经长肉了,已经好了。”
床上的爹终于恨恨一拍床沿,沉声喝:“你......还不给我过来!”
我心里欢呼一声,赶紧巴巴地跑过去,举起那罐伤药,殷勤地送到他面前,再乖乖地举起红通通的爪子。闭上眼睛,感觉到爹爹拿着小刷子沾了药膏轻轻涂抹着伤处,清清凉凉的,说实话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啦,从厨房一路端到这里来,最多也就是微烫罢了。
我嘴角绽开偷笑。
“傻笑什么?还嫌不够疼?”耳边爹没好气地呵斥一声。
我睁开眼,看着面前两个爹的脸,甜甜一笑:“爹,是你亲口给我起的名字哦,我叫贺笑嘛!......”
哼着欢快的《十八摸》,我几乎是一路跳着往后院跑。刚跑到回廊尽头,却一下子站住了。
清风里,月色下,那个孤单的身影时?---我轻轻咳嗽一声,试探地叫了一声:“木少侠?”
那个身影转过身,月光洒在他清俊而温柔的脸上,不是木挽风湿谁?
温柔地冲我笑一笑,他的眸子在月光下温润而晶莹:“贺小公子,这么晚,你也没睡么?”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脸有点发呆。和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一样,这个人永远那么礼貌温和,叫人很容易就移不开眼。可是我也发现了一件事,他的脸颊,却似乎比几十天前瘦了很多。
“你......你明天就要走了哦?”我挠挠头,没话找话。
“是啊。”他微笑,“白天已经和大家一一辞行了,也多谢你这几天的招待。南方家中琐事一直很多,既然此间事毕,也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对哦,岭南木家的家业一定很大,少不得他这个少庄主回去打点。看着他消瘦的脸,我喃喃道:“木少侠,你、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啦。”
他神色微怔,似乎是不太明白我的话:“担心什么?”
我尴尬地低下头,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那个......我爹不知道是完颜烈抓我的,也不知道他曾经割了我脖子一刀。你不用担心我爹找那个金国三皇子的麻烦啦。”
这话一出,木挽枫的面色不仅没有由衷地高兴一点,却变得更加苍白了。
他目光锐利如剑,温和之意全然不见了:“你说---我担心他?”
“难、难道不是吗?”我结结巴巴地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很不高的样子。
他牢牢盯着我,半晌那目光才渐渐变得疲惫而自嘲:“是啊,我还真是愚蠢,就连一个小孩子也看得出,我却自欺欺人地以为,瞒的过天下......”
转身不再看我,他清冷的声音飘在月色下:“贺小公子,你先行一步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站一会儿。”
看着他颀长却显得消瘦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慢慢地走上去,轻轻从背后抱了抱他:“木大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身子一僵,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就当他同意了,自顾自地继续抱着他:“木大哥,你不要伤心啊。那个完颜烈虽然有点儿讨厌,”想了想,我又改口道,“嗯,其实他也没有多么讨厌啦,我觉得他和你一样好漂亮。而且我觉得,他好像对你真的很好很好,和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木挽枫的身体依然僵硬,我慢慢松开了他,拉拉他的衣袖,看着他转过身子来。
“木大哥,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如今带着挥抹不掉的哀伤。
“是。”他淡淡道,眼里的哀伤变成痛楚,“我木挽枫无耻又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我摇摇头:“不是的木大哥,这世上的喜欢,哪里有什么应不应该啊......”
他淡淡道:“你还小,不懂这些的。”
我使劲摇摇头:“才不是呢,我虽然年纪比你们小一点,可是也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的。 就好像我以前总想着,我喜欢的人应该是又有钱又漂亮,既温柔体贴又豪迈大方,既是大英雄,又是真豪杰---嗯嗯,就是你这样的就很好啦。”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可是真的遇上了一个喜欢人,才觉得,哦---原来事先设定好的那些全都不管用了啊!”
看着他沉静的脸庞,我热心地继续道:“木大哥,你们都是很聪明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喜欢这回事,什么应不应该、有没有道理,又有什么关系呢?”
木挽枫静静地看了我半天,眼中哀伤慢慢消退,温润的眸中光华流转:“你说的对,喜欢就是喜欢了,应该不应该,能不能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谢谢你,贺笑。”
一瞬间,他身上的落寞和哀伤终于散去,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难解的结。很快,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食盒上,笑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挠挠头,打开了给他看。“是、是我从厨房找的宵夜啦。”
“能不能给我垫垫肚子?”他微微一笑,有点不太好意思:“若不是你经过,我竟然忘记了我尚未吃晚饭。”
我张了张嘴巴,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说不出“我另外给你端一碗吧”这样拒绝的话。眼巴巴看着他三两口喝完那碗银耳羹,我隐约有点沮丧。我亲手做的第一次粥哎,木挽枫你已经这么好看了,还要美容养颜干嘛?
“吱呀”推开门,我腾地跳进钟凡的房门,高举起手里的食盒“大黑炭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宵夜?补血的哦!”
眯缝着眼睛,大黑炭的眼神有点奇怪,笑吟吟地似乎透着狡猾:“嗯,我来猜猜。”他做出很认真地表情,想了半天才郑重道:“我最近想吃点甜的,又失了不少血得补一补,然后呢,肤色也太黑需要改善一下---你该不是叫厨房做了银耳红枣羹什么的吧?”
我的嘴巴张得好大,这、这就是查案所需要的推理能力吗?怪不得他能当上总捕头哩!
讪讪干笑一声:“哇,你好聪明!虽然不太对,但是也差不多哦!当当当~~~~”猛地掀开食盒,露出里面的东西来,瞧,这个你爱吃不爱吃啊?“
钟凡看到食盒里的东西,脸一垮:“贺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东西和银耳红枣羹到底哪里差不多啊?”
我心虚地看看那碗黑木耳乌骨鸡汤:“都能管饱吧?”看看他黑黑的脸,我赶紧安慰他:“大黑炭你不要害怕,黑色的汤不会把人的脸变得更黑的啦。”
钟凡的眼光瞥啊瞥:“贺笑啊---”
“干嘛?”
“其实煮糊掉的东西,我也可以吃的......”
“哦,可是这木耳乌骨鸡没有糊啊。”我赶紧闻了闻。
“我是说,假如有人亲手煮东西给我喝,就算糊掉或者太咸太干什么的,其实也无所谓啦。”
咦?大黑炭的话好奇怪。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的笑意慢慢的,像要溢出来:“我是说,我要喝银耳红枣羹,刚才我去过厨房了,看到你在煮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