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什么话都不说了,更新,今日最高目标是更新三章,望多多留言鼓励。

【捌】

【捌】

屋子幽深,一间连着一间。

这些破旧的屋子里没有摆设,只是纯粹的黑房子。

窗户上的窗户纸已经破碎,风从窗口吹进,在屋子里低低的响,呜咽之声像夜里的鬼哭狼嚎。

凤宝宝抱紧了凤之的脖子。

凤之轻拍着她的背。

凤之的鞋子踩过乌黑的地面,鞋底和地面摩擦时候发出的轻声划开了这里的沉寂。

凤宝宝问:“爹爹,为什么要在这里挑奴才?”

“宝宝,你要记得一句话,只有知道饿是什么滋味的狗才知道好好看家。”

凤宝宝不明白,她歪着头要凤之解惑。

“你还小,不懂就是不懂,但是只要记得爹说过的话。”凤之微笑着对凤宝宝说。

“宝宝明白爹爹的意思。”

“哦?”

“就和干娘说的一样,如果一个人饿到要死了,他就会好好抓着一个馒头,一口都不浪费。这时候如果给他一个馒头,他就会为你卖命。”凤宝宝轻轻嫩嫩的嗓子重复着大人的话。

凤之朗笑,声音尖细,听的人耳朵发疼。

他将凤宝宝托高了一些,以骄傲的眼神看着他的女儿,说:“宝宝,你要快点长大。”

“不要,宝宝长大了就不能让爹爹抱了。”凤宝宝撒娇着。

“你终要长大的。”凤之说。

商人带着凤之来到了一间屋子门口。

这间小屋子是这里唯一一间完好的屋子。有屋顶,有门,却没有窗户。

门是铜门,一把巨大的锁挂在门上,沉沉的铁链有婴孩手臂那么粗细。

凤之说:“宝宝,你还记得爹养的那只狗么?”

那只全身黑色凶狠的野狗,凤宝宝当然记得,那只狗对谁都是狂吠的,露出森白的牙齿,恨不得冲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但是它见到了爹爹就会温顺下来,俯下身子,嗅着凤之脚下的泥土。

在凤之面前,那只凶狠的恶狗不过是一只驯化后听话的小狗。

后来那只狗死了,是老死的。它已经动不了了,全身的毛脱落,连牙齿都没有了。

最后,它离开,找了一个地方等死。

凤宝宝对凤之说:“记得。”

“爹爹从它刚出生就开始养它,每天喂食必是躬身去做,让它记得喂它食物让它活下来的人是谁,所以它对爹爹忠诚。”

“恩。”凤宝宝点头。

凤之说:“长大了的狗很难叫它听你的话,它有了自己的心,难以控制,所以,如果要养好一只狗,就要从小开始喂它。”

“宝宝知道。”

“现在,为你去挑一只狗,一只能陪你到死的狗。”

“谢谢爹爹。”凤宝宝让凤之把她放下来。

凤之让她站到地面上,宝宝看着眼前的门,第一次有了期待的心情。

站在门口,凤宝宝问凤之:“这里的人都很饿么?”

她眨着眼睛,天真无暇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她记得干娘当初说到饿这种感觉的时候是一副非常痛苦的表情的,就好像马上就要死了,却还是怕到不行。

干娘说,她饿过,所以知道现在的日子更可贵。她为了不再饿下去,所以要好好待宝宝。

宝宝不知道这和饿有什么联系,但是听到干娘那么说,还是觉得高兴。

因为干娘会一直为她做菜。

凤之握紧凤宝宝的小手,弯下身,指腹抚摸着她细嫩的脸蛋,语气温和的说:“很饿,饿到如果他们的身体能吃,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手啃下去。”

凤宝宝说:“可是宝宝没有准备馒头。”

“宝宝,你只要睁大了眼睛选一只你想要的狗就好了。”

屋子像一只铁笼子,四处都封住,不透一丝风,风无法进来,却隐约能听见外头寒风呼啸。

风声低低的,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洞穴里对着自己流血不已的伤口咆哮。

这个皇朝身上满是见骨的伤口。

白骨累累。

她的父亲亲眼看着一座城拔地而起,花了一生的时间。

她看见了一座城市的毁灭,不过一个瞬间。

她看着一个个的人倒下,眼前仿佛是她坐在父亲的马车里望过的秋日田地里的画面。

金黄结实的麦子结着沉沉的果实,他们都是低着头站着,农夫有力的双手一把抓住麦子的身子,然后,镰刀挥去,麦子倒下。

她问过父亲,这是为什么?

父亲说,这样我们才能吃饱啊。

父亲的脸已经模糊,他被吊在城头整整三天三夜。

他原本是荣城城主,一心为民,事必亲力亲为。

父亲没有儿子,就要她奋发图强,必是要她长大以后做一个无愧于祖先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成为父亲口中那个人,父亲还没来得及看她长大以后的容颜就不得不死在这个年纪。

皇朝叛变,年纪最小的皇子弑兄杀父,踩着累累白骨走上了皇位,荣城久久不肯归顺于他。

他便挥军之下,直到城门前。

那穿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杀气的军队排开架势站在城下,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着。

等待着这座城自己倒下。

百姓先行混乱起来,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谣言像了翅膀的鸟,在城的最高处盘旋。

乌云久久不散。

三天,军队在城下站了三天。

第三天,城门开了,城主被不安暴动的民众挂上了城头,以示投降的诚意。

那是她的父亲,年迈不再强壮的男人被吊起来以后身体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摇晃起来。

城墙高耸,她一直知道。她曾经被父亲抱着走上城头,居高而俯视眼前一片苍茫大地。

父亲说,这里是皇朝最富饶的城,这里是你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度,这里的百姓都会在你父亲的庇护下安居乐业。为你的父亲而骄傲,我的女儿。

结果是他们还是把他吊上了城头。

她没死,却和死差不多了。

城门开了,军队依次进入,百姓伏在地上大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直冲云霄。

片刻后,那整齐的呼声变成了哀嚎。

结了金黄的果实而沉甸甸的麦子低头站着,农夫粗壮的手抓住他们的脖子,镰刀割过,麦子断了,一颗颗的脑袋滚到地上,麦穗被扔在一边,血疯狂的喷出来,流了一地的都是鲜红的热血。

血像山间小小的溪流,无数的溪流汇合在一起,一条血红的河开始流淌。

她躲在一个死人的身体下,小小的个子,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样子,她只有一双眼睛是活着的。

眼睛看着这一切,记录着这一切,那时候她才十岁。十岁的孩子不得不学着忍住哭泣,小心呼吸,而后是假设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农夫在收割。

无数的脑袋落下了,军队在一场屠杀以后迅速集合,刀子上沾着肉末和不知名的东西,红的黄的白的混成一片,马无论是什么颜色,最后全身毛发都是鲜红,畜生的眼睛都被眼罩蒙着,所以看到杀戮的场面。

战士的铁甲因为鲜血的洗染而变得明亮,他们那些野兽般鲜红的眼睛在盔甲后面发着幽光。

她已经麻木了,当自己是一个死人,当自己是父亲,被吊在高高的城头,低头看着这座城。

今年的第一场雪,慢慢的降下。

无声无息的落雪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第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尸体上,尸体还有热量,在片刻之前他还是个活人,雪很快融化。

落在血里,消失不见。

渐渐的,雪多了,降的多,尸体冷了,血凝结了。

这场雪,把一切都给淹没了。

她从死人堆里被人抓出来,她不过一个小孩子,小小的身体,营养不良,多日没有进食,却穿着华丽的衣裳,头上的簪子和身上的玉都散失了,只有一身华服。

她应该是个官家大小姐。做人口买卖的商人这样想。

她的手脚细长,一张脸污秽不堪。

商人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白雪的下面一层被血染的鲜红。

红色和白色的雪往她脸上抹,抹了一把,露出一张美丽的脸来。

现在这个女孩还年轻,看不出来她有多大的潜力,但是做买卖的人就像是看玉的师傅,能从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里看到隐藏着的世间好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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