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虎眼神古怪起来,是李纯熙从未见过的,贪婪,嗜血,凶猛,独属于猛兽的兽性眼神,他喉咙间发出一声“咕噜”的声音。
李纯熙听过这样的声音,这是老虎表达情绪的一种声音,但她听不出来这到底是是什么意思。
“我恨大哥杀了我的母亲,但我明白,他比我厉害,我就要听他的话,而后来,大哥就真的成了我的大哥,所以在他最后那些日子里,我并没反他的心思。”
何虎怪笑一声,继续道:
“可人与人不一样,我对大哥的尊敬不代表我就要尊敬他的孩子,尤其那时,他还是个我一掐就能掐死的弱者。”
“不过那是他还算是个幼崽,我到底不是真正的老虎,就这样过了些年,就发现这崽子超出我掌控了,”何虎莫名的叹了一声,“这不,我输了。”
“但是,我要争这个位置,应该的,我输了,他要杀我,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好后悔,也不该有什么愧疚,弱肉强食,天经地义的不是么?”
李纯熙袖中的手指微颤着,她终于有些明白了皇帝对何虎的忌惮,这个人,这个人……
何虎那野兽般的直觉看出了李纯熙些微害怕,他哈哈大笑起来。
“别怕别怕,若年轻时输上一百把,我也绝不死心,可现在我老啦,没那个心力了。”
他招手让李纯熙再走近几步,李纯熙抿紧唇凑近,他收了笑容,同她说了什么,在李纯熙深深皱起眉时,再次靠回了墙壁。
“该说的都说了。”
李纯熙沉默一瞬,端起托盘走近,何虎却看着托盘沉默下来,不知怎么,李纯熙忽然说道:
“阿耶下命,您孙代以下的子嗣,皆免去死罪,但需抹去功名,贬为庶人。”
何虎怔了怔,用凶狠掩盖住怅然,“谁管他们死活,来吧!”
李纯熙便准备宣读圣旨,何虎嫌弃的摆摆手。
“别让我耳朵受罪,”他看着托盘内的酒盏,依旧嫌弃的摇头,“这种死法,啧。”
“或许,”李纯熙慢慢取下背后的宝剑,递与何虎,“祖父留给我的,您……”
何虎哈了一声,在接过剑时不忘用双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赞赏的看了眼李纯熙。
“好孩子。”
说罢,他盯着宝剑半晌,忽的昂首长长啸起来,声音浑厚中暗藏衰弱,如一只年老的雄虎,不甘的朝世界宣示着他依旧的雄壮。
而他留给世间的,也只有这声长啸。
何虎拔出长剑,自刎而去。
李纯熙站在原地许久,朝这位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枭雄,深深一福。
作者有话要说:
兰锜:放置兵器的木架。
其实我还蛮欣赏徐虎这个人的。
第78章 余烬
李纯熙踏出昭狱时,刺眼的阳光让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等候已久的宫女们迅速拥上来,打伞的打伞,擦脸的擦脸。
“殿下,是不是该回宫了?”
容春看着她神情冷冷的,便不敢多看,低头小心询问着,李纯熙回头看了眼与含光殿同样巍峨,气质却透着阴沉死亡的昭狱,不再犹豫,甩袖走下台阶。
昭狱大门前是片宽旷的空地,便显得其中的零星几人格外显眼,而为首那人则是让李纯熙深入骨髓的熟悉,她脚步顿了顿,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走了上去。
“王珵。”
此人正是接到消息后,匆忙赶来的王珵,他此时的脸色比李纯熙更冰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虚的只留给他一个漆黑的头顶,他冷笑一声。
听到这声冷笑,李纯熙发髻上的步摇猛的颤了一下,发出些清脆悦耳的声音。
似是觉得自己落入下风,李纯熙有些不甘心,她憋了憋,理直气壮的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
“珵来就是想看看,殿下的胆子能有多大,如今看来,您真是毫不弱于熊豹之流呢。”
这是讽刺她胆子堪比“熊心豹子胆”?李纯熙恼火盖过心虚,她抬起头来,瞪向王珵。
“珵所言难道不对?”王珵越说声音越冷,“穷途末路的人最不可琢磨,尤其是何虎之流,旁人避都避之不及,您倒是一派从容的迎上去了。”
他字字如同冰碴子似得,压得李纯熙傲气的小眼神节节败退。
她心虚的抿了抿唇,讨好似的想拉住王珵的手,王珵虽脸色不好,还是让她得逞了,李纯熙刚想对他撒娇,但手中传来的微凉温度,让她神色一滞。
握紧王珵的手,李纯熙感知到的并不只是冰冷,还有用力过后的僵直,以及他极力掩饰,仍有些颤抖的手指。
李纯熙鼻尖一酸,她抿着唇看向王珵。
“对不起。”
傲气的长公主低下了她尊贵的头颅,没了高傲的加持,此时的李纯熙眼眶红红,像个自觉犯了错的小姑娘,可怜又可爱,再也让人生不出一点怒气来。
王珵亦是如此,他紧抿着唇看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泄了气,无奈的为她擦起眼泪。
“我担心坏了。”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纯熙含着泪将他动作的手按在脸颊,亲昵的蹭了蹭,瞧着王珵眼中的怒意慢慢散去,她心里默默的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既如此,珵送您回宫吧,昭狱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珵看出了她眼中略微的得意,想着她好歹是知道自己错了,决定放她一马,他假装没有看见,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何虎可有为难您?”
冷静下来的王珵终于有心情问起旁的事,他扫了眼李纯熙背着的宝剑与她衣摆上溅射状的血迹,眼中闪过了然。
李纯熙闻言摇了摇头。
“没有,”她语气有些低沉,“他对我向来很好。”
王珵多了解她,一眼看出了她的伤怀,也看出了这伤怀下的纠结,他耐心的听着李纯熙有些迷茫的话语。
“我在想,我们所做的没有错,而从他角度来说,他的选择也没有错,那造成今日不死不休局面的,到底是谁的错?”
“您无须伤感,也无须纠结,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事,与善恶无关,而与自身选择有关,为这种事情纠结,是件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只会扰乱心神,得不偿失。”
昭狱中是寂静到令人不适的平静,王珵的声音身处其中,像是冲破夜幕的第一道光芒,充满着温煦柔和的力量。
李纯熙沉默一瞬,对他展颜一笑。
“思考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是不可避免的,只希望到时我走进死胡同后,你还在我身边这样劝慰着我。”
王珵对这些暗藏情意的话向来不太会反应,他眼睫微颤,只道了四个字。
“珵一直在。”
重归于好的两个人身边又冒起了泡泡,二人时不时闲谈几句,气氛轻松的在寂静的昭狱中行走着,但越往前,却越听到些细微的嘈杂。
“什么人在昭狱前喧哗?”
李纯熙疑惑看去,便见得昭狱门外,有几个满身尘土不细看都看不出面容的男女,正跪在守卫面前,苦苦哀求着什么,走进几步,便有几句话传进她耳朵里。
“求您了,求您让我进去见祖父一面吧,求求您了……”
李纯熙眯着眼看着其中一名女子,有些迟疑。
“此人有些眼熟?但我何曾与这类人接触过?”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亦或者是她们一行人太显眼,几人朝他们看来,而李纯熙关注的那名女子一瞧见她,先是身形重重一颤,随即朝他们踉跄的扑了过来。
王珵迅速伸手挡在了李纯熙面前,那人脚步一滞,在离他们几步远时重重得跪了下来,朝着李纯熙连连扣起头来,声音是嘶喊太多导致的沙哑,却还是在努力央求着。
“长公主殿下,求您了,放过祖父吧,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祖父为大康立了那么多功劳,求您向陛下求求情,饶他一命吧!求您了……”
说到最后,她无力的咳了几声,衰弱的软了身子,李纯熙从她虽满是尘土,却仍能看出当年华贵的衣衫,与她有些熟悉的身形,终于认出了此人。
“何铃?”
“正是臣女,不,罪女,您……”
何铃抬起头来,李纯熙几乎不敢认出眼前这憔悴枯槁的人,是当年那个风华仅次于她的名门贵女。
“我记得阿耶下命赦罪了何虎孙代以下的人,而且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