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记+番外(6)

作者:昔昔言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的确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至少很多都与六年前有所不同了。

唉,好多事情还没做。他想。

六年前的曹子桓躺在病榻上,模模糊糊的也是这样想。跟东吴的战事还在僵持着,列异故事还没收集完,叡儿的辅政大臣还没安排好,还有……还有司马仲达。

仲达至今也不知我的心意。

而今,司马懿看出来他的心意了吗?

作为魏文帝曹丕,他死在黄初七年的夏日,作为术士桓子轲,他高烧一场后醒来,发现自己能视鬼物,还多了曹丕的记忆。

一路游历再度来到洛阳,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先在寺庙暂住了。

这样的身份,投奔宗室,曹氏宗亲有多尴尬?被叡儿知道了,叡儿又会有多尴尬?

他还在烦忧,刚好碰到司马懿,看到他正被鸡冠花妖带来的失眠症困绕,再不及时救治,恐怕有性命之虞。

原本打算死守着秘密不松口,没曾想,长久相处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漏了马脚。

可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竟不确定,选择继续留在司马懿身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了。

要不,就与他告别,然后独自远行呢?

14

桓子轲推开门,月光潮水一样满上来,司马懿披着烟灰色披风,坐在他二人上次相对坐饮的小亭间,呼吸声沉重,还在微微打着鼾。

自律如司马仲达,竟罕见的喝醉了。

桓子轲头疼的走过去,他这副身体不曾习武,抱不动一个身量高大,还烂醉如泥的人,甩了甩手,气喘吁吁的抱怨,“好重!”

转身要去喊人,“大人,我去找人来扶你回……”

却被司马懿打断,“叫我的字。”

夜色陡然凝滞,如风声乍停,如弦紧绷。

“仲达”,桓子轲从善如流的唤出来。声线低低的,却很清,是年轻人的声音。

不像,司马懿想。

是他的声音不像,还是我醉得不够厉害?

“再唤一声。”

“仲达。”抱着他的人似乎是无可奈何起来。

是了,这是曹丕的声音。

“桓……”他睁大眼睛,“子桓……”

周围安静了,只有风声和虫鸣声回应他。

过了许久,多了一声郁闷的“哎……”

15

桓子轲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半拖半抱的拽着司马懿回到内室的榻上。

一路上,喝醉的司马大人不停在他耳边咕囔。

“不要再去见太后了......”

“我知道她看出来是你了,我比她更早看出来是你。”

“你来府上时,对我说,希望有一天卷入朝堂事时,我能保住你。那时候我还诧异,为何有人不出仕,却敢这样大放厥词,认为自己有搅弄权势的能力。我现在允诺你,我全然的信任你,并且绝不会让任何人猜忌你,怀疑你。”

“可是子桓,既然是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与我相认呢?”

“子桓,子桓,子桓.......”

得不到回应,他又要从床榻上翻身滚下去,桓子轲连忙握住了司马懿的手,迭声回应。

他认命的想,怪不得这些天他进宫,司马懿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给反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在司马懿残存的清醒意识里,自己被人握住了双手,然后身边床榻忽然一重,有人躺在了他身侧,接着眼前一黑,有人吹熄了烛火。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畔传来一声轻咳,然后是一声闷闷的,“睡觉。”

☆、番外·火浣布与旧衣

番外·火浣布与旧衣

曹丕曾经在《典论》里写“世无切玉之刀,火浣之布。”

皇帝这样说,百姓自然也以为是真的。

直到景初三年,西域进贡了一批奇珍异宝,其中包括一种特殊树木纺织而成的布匹,脏污后丢在大火中,不但不会燃烧起来,反而越烧颜色越鲜艳。

曹叡将布匹制成的新衣赐给曹真和司马懿,让他们穿上展示给百官看。

彼时世祖文皇帝的《典论》早已被雕成石刻,立在太学门口,供代代学士瞻仰,边瞻仰边感叹,文章者,果然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但是,火浣布那一则也赫然在上。

曹叡想到这里,感觉坐不住了。

司马懿穿着御赐的衣服回来,众人觉得新奇,都凑过来看,桓子轲突然提起,“火浣布、切玉刀那两则,都已经抹掉了吗?”

司马懿故意问道,“为什么不抹掉?陛下见到火浣布后,连夜派人将石刻销毁了。”

旁边还有其他人在,桓子轲不好发作,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鼻子,似是替曹丕设身处地的苦恼,“汉末战乱以后,西域就停止了进贡,先帝当时也没见过真正的火浣布,不知道自己有误。”

他越说声音越小,“这样一抹掉,怎么好像显得心虚一样.......”

司马懿看着他挺翘的鼻尖上沁出细汗,心中大乐,曹子桓啊曹子桓,你也有今天。

众人散去后,司马懿打开衣箱要找件衣服换上,把这件珍贵的火浣衣放起来,在层层叠叠的朝服和常服下,他忽然看到一件陌生的旧衣。

抖开一看,款式和颜色都不是他常穿的样子。

司马懿感到自己的老脸久违的热起来,这件衣服是曹丕做魏王世子时,有一次夜宿他家,换下来的。

明面上一直没有机会送回去,其实是一直也不想还回去,到现在,居然已经二十多年了。

两人身量差得不多,换作其他人,一定看不出来这不是他的衣服。

但眼前站着曹丕本人。

司马懿曲起手指在嘴唇前,假装咳了咳,一个健步冲过去就要将那件衣服团起来,打着哈哈道,“多少年前的衣服了,哈哈,婢女收拾东西不用心,我这就丢掉。”

桓子轲神色如常,看着司马懿在那里掩掩饰饰,揶揄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懂。”

司马懿心知掩饰不过去了,回以苦哈哈的笑。

衣不如新,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人又哪里不如故,虽然改叫了桓子轲,牙尖嘴利可是一点没变。

上午刚拿火浣布笑他,下午就被他抓住机会嘲讽回来。

真是现世报。

可是这样相处下来,居然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大概最君臣融洽的片段,就只有司马懿喝醉酒那晚了吧。

那一晚说的话,被两人醒来后选择性的遗忘了。

司马懿只记得自己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桓子轲负责回应。

他说,“《列异传》写出来,仍旧可以署上曹丕的名,世人只会以为是有人托名魏文帝,不会多想的。”

对方低低的回,“嗯。”

“那毕竟是你写的东西,不能以桓子轲的身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至少也能用曹丕的身份。”

“好,听你的。”

“你还会离开洛阳,去其他地方吗?”

“也许会吧,我可能会到处走一走,久居在京中不太方便。”

“好,好事,偶尔回来就好。”

他想起什么,又道,“明日陪我去寺里,烧柱香还愿吧。”

“好啊,住持收留了我很多天,我也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困意渐渐卷来,司马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醒来时,你还会在吗?”

“在呢”,桓子轲答,“一直在的。”

剩铺床席春眠处,乍捲帘帷月上时。

大概,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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