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来到莲城的第二十天,每晚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夜场,却依旧没有半点张俊寒的消息。我很纳闷,难道热爱泡夜场的张俊寒忽然转性了?又或者,他压根就不在这个城市?Q群里那个透露消息给我的他的哥们是骗我的?
我找了个网吧,登Q,上群里找到那个男生,大概是我三番两次的追问令他生了疑心,最后不耐烦地丢了句“我就跟他喝过两次酒,没有那么熟好不好”后便再也没有搭理我。
那注定是个悲催的夜晚,当我下机打算离开网吧时,才发觉放在椅子上用背压着的包包不翼而飞,那一刻我真的有一头撞死在显示器上的冲动。包里装着我所有现金、手机、身份证以及一张银行卡。
报完警,我郁闷地回到旅馆,将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件外套里搜刮出五十五元巨款,躺在床上望着发黄的天花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我将那笔巨款换成了一个叠画纸,几支素描铅笔,找旅馆老板借了块木板与小马扎,到音乐喷泉广场摆了个摊,白纸黑字上书:人像,20元一张。
我运气好,到下午时,已售出十张人像,画到最后简直想吐,甩甩酸胀的手腕,见离夜场开店时间还早,也不想再对着人脸,便收起牌子,抽出一张纸,对着广场对面的建筑信手涂鸦起来。
时间流逝,夕阳西斜,我对着丰盈起来的画纸吹了口气,将铅笔碎屑吹掉,而后习惯性地在右下角签下名字,打算收拾东西离开时,一个声音轻飘飘地响在耳畔,吓得我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倒在地。
“周惟惟,你这个小骗子,终于被我逮到了!哼哼哼哼!”
如果说前两次的遇见让我觉得沈星辰这人有点脑抽筋,那么这一次,我觉得丫简直一脑残神经病!
待我看清楚说话人时,我扬手将画板朝沈星辰砸过来,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回他眼疾手快,利落地挡住了,顺手将画板抢过去,“咚”地一声立在地上,而后将单手支撑在画板上,斜斜望着我,挑眉,“周惟惟同学,你暴力上瘾是么!”
我板着脸,伸手,“还我。”
“不还。”
“还我!”
“不还!”
“神经病!”
“天才都有点神经的,谢谢赞赏。”
“……”
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虽然有点心痛剩下的那叠画纸,但更烦这种没营养的对白。我转身就走,他却不要脸地跟了过来,一路跟到了公交车站。
公交车久等不来,我心烦意乱,扭头冲身边的沈星辰怒吼:“你再跟着我我要报警了!”
“十分三十五秒。”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笑嘻嘻地说道。
嗯?我蹙眉。
他晃晃手表,“你的忍耐极限。”
“……”
我!我真的抓狂了!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到底想怎样啊!!!”
他却忽然收起嬉笑戏谑表情,伸出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周惟惟同学,正式认识下,我叫沈星辰,莲大建筑系大三。”
我没有握他的手,挑眉瞪着他,心里腹诽,谁稀罕知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哪方啊!
他也不介意,自然地收回手,举起我的画板,“我很喜欢你的作品,要不要加入我的工作室?”在我疑惑的片刻,他简单介绍了工作室的情况。他与两个志同道合的建筑系同学一起出资成立,专供设计图纸。
“工作室虽小,但在业内颇有口碑。我们有主页,你可以在网络上查询到。或者,现在跟我去看看?”
我沉吟。
“我发誓,我不是骗子。”他举手,信誓旦旦的模样孩子气得令人发笑,我也真的笑了出来。“走吧。”
“嗯?”他一时没转过弯。
我没好气,“实地考察啊!坐几路车?”
他欢欣地吹一声口哨,“专车。你在这里等一下。”
片刻,他的车停在我面前,是一辆帅气的越野,我对车研究甚少,但也知道这种车够我吃几辈子了。我上了副驾,调侃地说:“看来你们工作室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呀,那么沈大老板,如果我过去工作,可以包吃包住预支薪水吗?”
“你很缺钱?”
“是呀是呀,快要流落街头了。”
“没问题呀。”
我原本只是随口说说,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一时讪讪地没再接腔。
我对沈星辰的工作室一见钟情。
我简直不敢置信,看着那间由宽敞地下室改造出来的地方,设计格局与装修细节,那么像我曾勾画过的关于个人工作室的蓝图。
那是我曾经最璀璨的梦想,可却被我亲自抛弃了。
我决定留下来,哪怕明知不会长久,我依旧想要为曾经的梦想留下一点纪念。
当天晚上,我从旅馆搬去了沈星辰的家里,霸占了他那套大得奢侈吓人的复式楼的一楼客房。进门时,他放下我的行李一边掏钥匙一边回头对我说:“周惟惟,你可真胆大,也不怕我把你怎样么?”
“沈星辰,你可真胆大,也不怕引狼入室么?”
他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周惟惟,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趣呀。”他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请进,我的新室友新搭档,我对我们的同居生活非常非常期待!”
“敬请期待!”
那时戏谑般的一句话,却在半年后一语成谶,我抛下做到一半的设计图,顺走了他两千块钱,从莲城消失。
“咔嚓”一声脆响,门应声而开。
沈星辰走了进去,我却站在门外没动。
“干嘛,又想落跑?”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疲惫的。
我没做声。
有一句话叫做近情情怯,他不会懂的。
我在心里沉沉叹口气,抬脚进门。
客厅里的水晶灯被打开,我下意识地伸手挡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这熟悉的璀璨光芒。沈星辰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也懂得享受,屋子里从家 电器到小摆设,无一不是最好的。当初我刚搬进来时很不习惯,每天都念叨他的奢侈行径,指着客厅里过分华丽的水晶灯骂他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米虫富二代。
阔别三个月,我再次回到这里,仿佛一个圆圈,走了一遭,还是回到了原点。偌大的客厅里,一切都没有变化,像是早上出门,深夜归来。
沈星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递到我面前,“喝完就去睡觉吧。”就像是我们同住的那半年一样,每晚睡前一杯热牛奶。
我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仰头匆匆往嘴里送牛奶,我真怕自己掉眼泪。
一杯牛奶见底,沈星辰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问,跟我道了声晚安,便上了楼。他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的沉默。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消失的理由及这三个月的去向,千言万语,不过一句话,我得知了张俊寒的新动向,追随而去,跑了几个城市,最终又跟回了这里,可是,到最后,我依旧一无所获。
真累呀,是真的累了。
所以今晚才会在酒吧买醉时,与人起了冲突,不要命地大打出手。
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闭上眼,总想起在回来的车上,沈星辰问我的话,他说,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得失去自我?
他没有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低沉的语调里听出些许难过与无力感。
我沉默良久,才开口回答他说,是的,我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同他一起去死。
他没有再开口。
这九个月来,无数次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下?我没有答案,当某些东西,渐渐缠绕成执念,便令人绝望。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这种情绪,我要怎么对沈星辰说?他不会明白的。
第二天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沈星辰已出门,留了张纸条压在茶几上:我去学校了,下午三点工作室见。
这是他答应帮我找张俊寒的条件之一,重回工作室免费做事以劳力还债!
下午见面时,他将一叠资料丢到我面前,又恢复了他从前的恶形恶状,“好好干呀,周惟惟免费苦力!”
我狠狠瞪他一眼,哼道:“沈扒皮!”
“怎样?有本事你咬我啊!”
“贱人!”
……
真好,我们又恢复了从前斗嘴耍乐的相处模式,仿佛没有中间空白的那三个月。可是我们都知道,彼此都在粉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