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可爱。”她说。
我一时愣住,长这么大,她是第一个说古德先生可爱的人。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住进领养家庭后,古德先生托江阿姨打听到那个地址,他每天清晨冒着严寒走很远很远的路过来,然后等在小区门口,一直等到我出门上学,他眼巴巴地站在一边望着我被养母牵着手从他身边走过,我看见他的右手放在胸前的衣服里,那里应该捂着热腾腾的早餐,一定是他最爱的双黄汉堡……
我是从床上摔醒的,伸手一摸,发觉眼角一片湿凉。
当天下午,我便订了返程的火车票。
我要回家,我发觉自己有点想念古德先生了,想念他的双黄汉堡,想念他傻嘿嘿的笑,想念他跑调的歌声,想念他凌乱不知所谓的喜感舞步。
也许所谓爱,就是如此。
7.我们都会孤独的长大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匆匆过客,陪看过一程风景,同饮过一瓢水,教会我们爱,信任,感动,幸福,也带给我们伤害,然后在某一天却忽然离场,遍寻不获。
而我们,终究要一个人孤独的长大,但不会再害怕。
【喀纳斯的湖】
宋宋迷蒙中听到争执声,男的,女的,纠结交缠。她以为自己又开始进入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里,可那些争吵声愈加激烈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直穿透墙壁与黑暗撞击着她的耳膜神经。
她醒过来。
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老子是一家之主,难道连这个权利都没有!”是爸爸怒气腾腾的声音。
“我呸!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家就差点没被你败完!”妈妈充满鄙夷的尖刻声仿似一道利器刮在锅底一般,发出“滋滋”的余音。
“吵吵吵,你们吵不腻我听得还烦呢。这笔钱给你们去浪费不如买套房子给我做嫁妆,我一大把年纪还怵家里,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姐姐噼里啪啦一气呵成,成功地盖住了父母的声音。
三个人的声音胶在一起,比着嗓子,气势,以及出口成脏的速度。
宋宋渐渐习惯这近乎荒诞的闹剧,自从家里的老房子贴上拆字后,他们就为了这笔还没有到手的拆迁费闹腾起来。爸爸美滋滋地开始构造他一直梦寐已久的古董店蓝图,妈妈的心脏每天都随着股票的涨跌而起伏,而姐姐,固执地认为她之所以30岁还嫁不出去是因为缺少一份丰厚的嫁妆。
至于宋宋,没有人想到她,她是多余的人。妈妈当年冒着高龄产妇的危险在姐姐13岁时想生一个儿子,没想到依旧是个女儿,还因为早产让她差点丧命。体弱多病的宋宋从小不惹人喜爱,寡言淡漠如同不受人注意的小猫咪。
屋外争吵声依旧持续涨高,宋宋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老旧电视机,她将声音拧到最大。终于,那些聒噪声渐渐被淹没在电视声里。
宋宋以每秒切换一个频道的频率按着遥控器,声音与画面自动遁去,她不需要这些,她需要的只是这黑暗中一点点闪烁的荧光。
等等!
她忽地回过神,遥控器按回上一个频道,前一秒突兀跳进她视线的画面再次清晰起来。是一片蓝得纯粹透明的湖泊,如梦似幻。旁白的声音轻柔地传入耳膜。
电影《天地英雄》里出现的喀纳斯湖,是新疆乃至全国最美的湖泊,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喀纳斯湖……宋宋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真的是天堂么?
【追公车的男孩】
晨曦未现的空气中氤氲着一片浓浓的秋雾,有冷风迎面吹来,宋宋紧了紧衣,将长耳朵帽子压得更低点,加快脚步往公交车站去。
清晨5点的首班车上空无一人,宋宋坐在最后一排心情特别好特别兴奋地哼起歌来。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她看到路亚奋力追着公车奔跑,她一改平日里的沉默,带着刺激的心理将头伸出窗外,卖力地冲他招手:“喂――快点儿呀!”一边回头对司机大喊:“停一下,有人在追!”
被惊扰的司机偏头来看,吓得差点儿丢掉方向盘,赶忙一个急刹车,怒气冲冲地跑来将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的宋宋拎了进来。
“你不要命了啊!”司机怒吼,“你想自杀可别连累我!真不知现在的小姑娘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的怒气被猛烈拍打车门的声音打断,车窗外路亚微微喘着气,脸色有点儿泛白。
“给他……开门吧?”宋宋怯怯地抬头望向司机。这个地段是近郊,公交路线少,的士也很难打,他一路追了这么远,想必是为了赶火车。
司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路亚欣喜跳上车,拎着包往宋宋走来,人未落座,就露出和善的笑,“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他的笑容一般,清澈而明朗。
宋宋扯了扯嘴角,微微点头,算作招呼。她并不太习惯与陌生人交流。
路亚偷偷打量宋宋,他很怀疑此刻这个沉静的女孩与先前冲他招手大喊的女孩是否是同一个人。而且她真奇怪,分明才秋天,却戴一顶厚绒线帽。
“你也是去火车站吗?”问过之后路亚立即觉得这个问题傻透了,不等宋宋反应,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看着她的背包改口问,“去哪儿呢?”
去哪儿呢?
宋宋怔怔地,很简单的问题,可她却无法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抚摸上背包里侧的位置,那里放着她从家里偷出来的五千块钱,他们大概要等到发觉丢了钱的时候才会觉察到她失踪了吧,她的存在感从来都是极为淡薄的。
而她脑海里那个如梦似幻的目的地是她心底如今最隐蔽的小秘密,她要去的目的也无法对任何人启齿。
路亚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宋宋的回答,却见她神情变了又变,从发愣到浓浓悲伤攀上眉头,却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得讪讪地坐直了身子。
近一小时的车程,路亚没有再搭腔。
下车时,路亚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扬起清朗的笑容对宋宋说:“不管去哪儿,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多注意!”顶多20岁的年龄,语气却老练似一个走遍万水千山的长者一般。
宋宋逆着光看着路亚瘦削的背影,嘴角蠕动,逸出轻飘飘的两个字,“谢谢。”陌生人的善意与温情令她心底泛起一片微微的潮湿。
【人生何处不相逢】
宋宋与路亚都没想到他们会再遇见彼此。
洛阳的白马寺外,宋宋从寺庙里出来后被一个笑意盈盈的中年女人以带她去住物美价廉的旅馆为由骗进了小巷子里,亲切善良的阿姨化身为恶魔,忽然跳出来的男人晃动着手里明亮的刀,“值钱的都交出来,快点!”低吼的声音被渐渐黑下来的夜幕压成一道暗夜里的惊雷,砸在宋宋瑟瑟发抖的身体上。
她咬紧嘴唇,死死护住胸前的包,想大声呼救,可仿似哑了般,喊不出一个字来。女人来夺她的背包,宋宋拼尽全力不肯松手,男人狠狠地推她一把,宋宋一个趔趄,身体跌落在地,背包已被男人抢了过去。
他们拎着包转身要走,宋宋却猛地跳起来扑了上去,扯住背包不肯放手。
“放手!”男人扬了扬手里明晃晃的刀,女人使出蛮力狠狠掰开宋宋的手指,再重重一推,宋宋又被推倒在地,她想爬起来再去追那对已拔腿狂奔的男女,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宋宋吓得弹了起来,抬眼,竟是路亚。
是宋宋的长耳朵帽子让路亚认出她,他跨出白马寺时看到她跟在一个女人身后,消失在拐角处,他心里有不好预感,就跟了过来。可那女人真狡猾,带着宋宋七拐八拐地走小巷,路亚跟丢了。当他再找到宋宋时正看到她扑过去扯住背包不放,路亚躲在巷子口的墙后吓得心惊胆战,他想这姑娘真是不要命呀。
他没有立即跳出来,而是迅速举起胸前的相机。
“我的包……”宋宋顾不得再遇的惊讶,此时她才感觉到后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
直到坐在派出所里做笔录,宋宋还颤抖着流眼泪,负责的警察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幸好你朋友拍下了清晰的人像,包很快可以找回来。”
“谢谢你。”站在派出所门口,宋宋轻声向路亚道谢,可她的眼睛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路边昏黄的路灯,心内既挫败又难过,恨自己太过轻易相信人,原来并非所有的笑容背后都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