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灯+番外(6)

“我年轻时常饮,现在年岁大了,心思多了,面子薄了,反倒只能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重温一番昔日里寒窗苦读的苦乐。”

提壶又给李瑾满了一杯。

李探花捋着胡子看着枝头蹦哒的小鸟,黄绒绒的,惹人怜爱。

“你母亲心实,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难免会想不明白。”

李瑾低头看着杯中天地,枝间米粒大小爆开的艳丽花朵,乌压压地攒簇在一起。偶尔一粒花穗落下,杯中起了涟漪,模糊了光景,可待平复,又是清明。

“七郎明白。”

李探花轻轻呷了口酒,胡子沾上了杯中的花穗,拿晚春佐酒,也算是一桩风流了。

他捻着胡须,道:“以后可得待在京里咯?”

“是,一个月就得到任。”七郎悄悄捻着指尖的花穗,感到平静而安宁。

李探花笑:“也是,去了京里回来就不容易了,早点成家也好。”

七郎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怔忡--“父亲,您的意思是……”

“哼!”李探花笑:“不中留了我有什么办法?”

“以后你夫妻在京里,官位不高,名气又盛,切记不要毕露锋芒,不要恃才傲物。”

“你外婆年岁已高,虽喜爱你,可膝下子孙不止你一个,还是不要劳烦他老人家为是。”

李探花长叹。

七郎应试的起伏倒也给他的心境带来了不小的起伏。

“不问官位,立德立人。”

李探花起身,背过手,慢悠悠地走了,留下七郎伏地而行大礼。

一拜,

再拜。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李夫人在房里枯坐着生闷气。

她一生膝下嫡亲的子女五个,独七郎从来不曾让她费心。可如今就连这心尖尖也开始忤逆她!先是科举不利,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不为将来做打算!他不中意陈良绣也就算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一门心思全投在比邻的赵拙元身上……虽说赵十四无过,可是哪是可以与京中名门闺秀相提并论的?这傻孩子……真真是要担心死为娘的!

若是你仕途不顺,外公家现在又没个人,日后受个委屈谁可以照拂你啊?

想想,李夫人又要开始抹眼泪了。

“咳咳!”

李夫人一边拿绢子擦眼角,一边嗔道:“老李,你不知道我身上心里不爽快吗?”

李探花赔笑道:“夫人身子不好是一等一的大事!”

“为了这臭小子,愁坏了夫人,该打该打!”

李夫人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连忙别过身子:

“去去,就你话多--我们可就一个小七!”

李探花坐上旁来,捋着胡子笑:“夫人是心疼小七,可是夫人就舍得小七日后事事不顺心?”

啪地丢下绢子,李夫人腾地转过来:“昨天还说的好好的,你帮我劝劝七郎,今儿个又成父子兵了?”

搓着手,本着爱护尊敬夫人不与夫人计较的风度,李探花低声下气地笑:“没有没有,我只和夫人一条心!”

“可是夫人哪,我当初还不如赵家的殷实哪!”

--“这能比……”

“嘿嘿嘿,不能比。他们毛孩子当然不能比。”

“这还差不多!”

“可是夫人,你想想,阿瑾啊,看着温和实际强硬,认准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若是咱们非得按着他的头牵着他的手逼他低头服了个软,他孝顺,我们可以遂愿。

“可是拜堂可以强按着过场,后面呢?我们不在的时候呢?

“难道真的要让阿瑾一个人在外面,即使官场滚打摸爬累的半死,也不愿意回家吗?

“难道要让他在外不得如意,回家也是不顺心的吗?

“就是不说这混小子,那让人家姑娘天天对着张冷脸,守着夜不归宿的丈夫,那就好吗?

“你年轻时最不喜欢拆人良缘的折子戏,现在轮到我们做父母了,难道要演一出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戏吗?

“我们都是父母,都希望儿女一世顺风顺水,人心都是肉长得。

“可是呢,我们的路再好,不是他们的,他们走得硌脚。

“儿女啊,自有儿女的福分……”

半晌不说话,李夫人轻轻把头靠在李探花肩上。

“老李……”

“夫人何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夫人狠狠揪了下李探花的胡子,恶狠狠道:“三天不打你胆子见长啊?”

起身理理裙子,又是那个端庄得体的李夫人。

“反正我儿看重的总有他的道理,这话用得着你说?”

李探花无语泪流。

小七啊,你看见爹为了你忍辱负重了吗?

********************

赵家家来了个李家人。

是个面色和善的中年人,听讲是李探花的兄弟。进门就喜气洋洋地抱拳,亲家亲家叫个不停。

赵夫人进内堂沏茶,迎面撞上门后面蹲坐着的赵拙元,不由得嗔怪地蹬了她一眼。

“十四来。”

还是那样的轻声细语,却有点商量的口吻。

滚烫的沸水咕嘟嘟地冒着泡,白色的水汽在嬷嬷手里升腾消散。

干瘪蜷缩的茶叶在沸水中挣扎舞蹈,碰撞舒展。

悬浮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淡淡的新绿渐渐氤氲开来,像是一个陌生而奇异的世界。

“十四啊……”

阿娘叫。

进来赵拙元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你觉着李瑾怎么样呢?”

不是李家七郎,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家小七,不是情同手足一起长大的李小七,而是那个上门提亲的李瑾。

两腮登时鼓了起来,绯红一片。

“阿娘瞧着如何?”

想想,又有些犹豫,想想先前阿娘对于门当户对的教诲和谨慎,后怕地快速地瞟了阿娘一眼。

“我不想把你嫁进李家。”

赵夫人叹道,从容地斟了一杯茶。

赵拙元抬头,轻轻地哦道,没了下文,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十四?”

她恍然。

“阿娘,你瞧着好谁都行……”

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十四娘啊,你从小就这样,想的多,藏的深。听天由命,谨言慎行。”

赵夫人放下茶具,看着墙头上的天空。

“为娘的怕啊,你这样的逆来顺受,若是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李家的门槛太高,阿娘啊,怕你在里面哭着,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阿娘不是铁做的人,总得有个人来护你一生,可是把我的心尖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赵夫人正视起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绞着裙带咬着嘴唇的女儿,问道:

“我想知道十四的想法。”

愣怔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应答:“我也不清楚……只是后来我在想,如果非得嫁人的话,倒不是说什么不如和熟识的凑合,而是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想我会遗憾。”

赵夫人静静地听完。

风拂过庭院没有声响。

“我和你爹想要答应了,你高兴吗?”

愣怔了一下。

心里有了答案。

没有犹豫。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六礼既成。

黄道吉日,尤宜嫁娶。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米酒素酒荤酒果酒老头子怕是把底都掏空了。

李探花大概是被同僚同窗灌酒灌得狠了,今日难得的失了态,伏在李夫人膝头一再慨叹,不中留,小七终于有了归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家嫁女儿呢!有好事者起哄。

看着新郎官微微泛红的耳朵大笑:“李小七,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不宜动怒,诸账明儿个再说!”

李瑾忍俊不禁,不与他们计较,手心紧张地微微沁出了些些汗意。

放眼四周。

大碗喝酒的武将,举杯对饮的文臣。

你一言我一语,追念往昔意气风发,慨叹现今儿女双全。

含蓄内敛的女子,一低头,水莲花一般不甚娇羞。

豪气干云的巾帼,一昂首,木棉花一般炽烈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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