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惊讶的神色。李熏然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最近两个人的交集,因为夜深而迟钝的思维模糊地抓住了一点什么,又飘飘忽忽地落不了地。这种感觉太让人烦躁,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伸手在太阳穴上重重地敲了好几下。
欧阳霖看不下去他这样折腾自己:“喂,我说你要不还是先去睡会儿,这种事情,急也是……”
话还没说完,李熏然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紧紧地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就往欧阳霖的桌子那儿跑。
欧阳霖的办公桌乱得跟狗窝差不多,杯子里还留着鬼知道几天前的咖啡渍,吃完的饼干袋子就压在满桌满眼的文件下头。换平时李熏然得绕着这垃圾堆走,但是今天他顾不得了,直接上去扒拉了一把,推开上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下头艰难地抽出一个蓝色的塑料档案盒来。
欧阳霖这时候才挠着头讪讪地上来:“你干嘛啊你……”
李熏然根本不理他,只顾埋着头翻找,欧阳霖若有所悟,识相闭嘴。不过半分钟,就见李熏然从档案盒里抽出一张纸来,猛地拍到桌子上:“找到了!”
金启辰被害之后,他们曾经想过要调查大厦物业的员工,因为范围太大,时间太紧,所以只能从左撇子这个最重要的特征入手,重点排查可疑人员。但是一圈查下来,并没有什么突破,侦查也因此暂时搁置下来。
李熏然此时抽出来的,是一个叫王勇的人的资料,右上角贴着一张蓝底的二寸证件照。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韩琦的前夫柯求志!
这个人欧阳霖有印象,因为他不符合左撇子的特征,因此被排除在第一轮筛查之外。此刻他惊得目瞪口呆,而李熏然已经抓起桌上的座机开始打电话:“韩琦的前夫柯求志有重大作案嫌疑,立刻准备抓捕!”
根据信息中心的资料,柯求志在城东有间出租屋。带队去抓人的是老赵,等到了地方一看,不出意外房门紧锁,早就人去楼空。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李熏然并不惊讶。信息中心一帮人虽然平时被刑警队当修电脑的使唤,然而关键时候绝不掉链子,不到一个小时就把韩琦那部手机里所有的数据还原出来。
手机里最后两条短信分别是“我到了,你下来吧”和“好”,时间刚好是金启辰遇害那天晚上,凌晨一点半。
走到这步,基本已经能完全确定韩琦和金启辰的关系了。欧阳霖在等待的时间里把韩琦所在小区的监控调出来,他在这档子事情上早就轻车熟路,业务熟练,李熏然看着快进的画面只觉得脑仁都疼,他却目不转睛地一盯就是半小时,身子都没挪一下。
李熏然看得犯困,而欧阳霖的一声“有了!”喊得中气十足,毫无预兆。李熏然本来撑着下巴打盹,被这一声惊得几乎跳起来,一睁眼便看见欧阳霖指着屏幕上一个带着鸭舌帽,佝偻着背的瘦小男人:“是他!”
李熏然眯着眼,对着这个模糊的人影辨认了半天,也不敢说这个人就是柯求志,但在这件事上,他对欧阳霖报有百分百的信任,因此只是看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上午八点四十……韩琦的遇害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点。”
他边说边往后又躺回椅背上,伸手揉了揉鼻梁:“柯求志一开始可能并没有想过要杀韩琦。”
这部将金启辰骗下楼的手机得以物归原主,唯一的解释就是柯求志把它还了回去。如果他在一开始就打算连韩琦一起杀死,那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是怕一旦韩琦发现手机不见了,就会立刻察觉杀害金启辰的凶手是谁。照目前的情况推断,应该是柯求志偷偷拿走了手机,并借此杀死金启辰。而他还手机时却不小心被韩琦撞破,这才动了杀心。
李熏然越想头越疼,欧阳霖看他脸色太差,忍不住开口:“这事儿急不来,你先歇会,欲速则不达,就这点儿工夫耽误不了事。”
柯求志作为潜逃的犯罪嫌疑人,随时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老赵他们跟兄弟单位联系过,已经马不停蹄地连夜往柯求志在邻市的老家去了。欧阳霖说得在理,李熏然也就不反对,两个人把沙发收拾了一下,又从柜子后面翻出一把不知道是谁扔在那儿的躺椅,抹了抹上头一尺厚的灰,也不讲究,就这么凑合睡了。
这一觉感觉很短,李熏然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就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了。
他睁眼的时候才发现天光大亮。他这边一动,欧阳霖也跟着醒了,从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抬头朝他看过来。李熏然抬手示意他继续睡,自己从躺椅上翻身下去接电话。
对面是凌远,他听出李熏然含糊的声音,轻声问:“才起?吵到你了?”
李熏然抬手看了一眼表,还不到八点,距离睡下也不过三个多小时。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迅速地转移开话题:“什么事?”
凌远有点为难似的,顿了一会儿,才说了自己的意思。
出了这样的事情,凌远是绝不可能把韩源一个人扔在家里的,可他要上班,实在分身乏术,便想着把韩源送到自己爸妈那儿去——但是韩源不肯。这孩子天生聪明,也天生敏感,不愿意麻烦人,只说要上公安那儿等消息去。凌远不好违背他的意思,也不可能真让这孩子蹲市局门口去,想来想去,只好给李熏然打电话。
李熏然听他说了个囫囵,已经大概知道什么情况。这事儿不合规矩,可他还真硬不起心肠,再说关于这案子,他还有些事情要问韩源。那孩子怎么说也算这个案子的证人,人又规规矩矩的,到时候请沈姐帮忙照看一下也就是了。
凌远到的时候李熏然站在市局门口等他。李警官头发翘得支棱,打着哈欠,脸上被躺椅压出来的印痕还没消掉,看上去又疲惫又邋遢。他看到凌远的车,也只是挥了挥手,扯出一个很浅的笑来,问:“吃早饭了吗?没吃我去食堂给你打点。”
凌远熄火下车,摇了摇头:“不用,我去医院吃。”
他把副驾的韩源领过来,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地捏了一把李熏然的手:“小源……就交给你了。”
他们在晨光和车流里错身而过,彼此都看见对方脸上遮掩不住的倦色。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好在他们还可以牵着手,毫无惧色地一起走过去。
李熏然带韩源去食堂吃早饭,路过厕所的时候让这小孩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自己进去放了个水,就着洗手台上被人捏得变形的肥皂把满脸油光冲了个干净,最后又用湿的手囫囵撸了两把横七竖八的头毛,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人清醒了就容易觉得饿,李熏然出去的时候看见韩源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乖乖地站在门口等他。不知为什么,这孩子总让他莫名地想到凌远,因此他的态度也格外温和些:“饿了吧?抱歉让你等了,我这就带你去吃饭。”
韩源赶紧摇摇头:“没关系的,谢谢……警察哥哥。”
他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哥哥。鉴于他喊凌远叫叔,也不知道是李熏然在占凌远的便宜,还是凌远占了李熏然的便宜。为了避免辈分上的不清不白,四舍五入也已经三十岁的李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纠正他:“你叫我李叔叔就好了。”
这声叔叔也不是白叫的,到了食堂,李熏然忙前忙后地给两个人张罗早饭,韩源坐在那里也不吃,等他把东西全拿齐了才肯动筷子。
李熏然昨天晚饭就没吃几口,又忙活了大半夜,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顾忌着面前有个祖国花朵,好歹还要保持一点人民公仆的高大形象,才勉强控制住了吃相,看上去虽然跟优雅不沾边,总算也不像跋山涉水来支持社会主义建设的非洲难民。
他几口咽下去一个包子,感觉自己的辘辘饥肠缓过来些了,才注意到韩源其实没吃多少东西。小孩心事重重地拿着个勺,别扭地往嘴里舀粥,半天才咽下去一口,又忘了去舀下一勺,就这么愣在那儿,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包子。
李熏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故意开口:“哎,小源,别不好意思,我们食堂的肉包子可是一绝,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