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见素自己也不知道杨昭行踪,只好沉默不语。待他和翰林待诏一同修好草制制书,才听内侍通传右相抵达华清宫外。
杨昭行色匆匆,一进殿看见封常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皇帝告诉他将派封常清挂帅出征,没说已草制制书,问他的意见。杨昭回道:“臣见以往高将军出征,封将军常留守后方以为协助,使高将军顺利拿下达奚、小勃律等部,二人扬长避短协作无间。此番若能得封将军坐镇后方,必可一展将军长才,事半功倍。”
皇帝道:“让封卿留后,谁去前线击贼呢?”
杨昭立即道:“哥舒将军可往。”
韦见素这时明白了,杨昭迟迟不来,定是去会哥舒翰。
高仙芝、封常清这些在安西起家的将领一直与杨昭关系疏远,说好听点是井水不犯河水,难听点就是不屑与他这外戚权臣为伍。而哥舒翰却是一早就与他交结,利益互持,这挂帅平定叛乱的大功,杨昭当然不希望被封常清抢去。只可惜哥舒翰年事已高,年初不幸在回京路上中风,一直留在府中养病,闭门不出。
皇帝道:“哥舒翰宝刀未老威震四方,若不是罹患风疾行动不便,的确是出征首选之将。”
杨昭道:“哥舒将军修养半年有余,已近康复。他向来不耻禄山行径,不与其同列,由他挂帅讨伐安禄山最合适不过。”
皇帝道:“区区胡贼何足挂齿,不必劳动哥舒带病行军。朕已加封卿为范阳平卢节度,收复失地不过顷刻旬日,卿但在长安等着捷报佳讯吧。”
杨昭回首看一眼封常清,冷冷道:“若封将军真能旬日之内击退逆胡,则万事安矣。”
封常清意气正昂,方才又对皇帝夸下海口,哪能对杨昭示弱。加上他不知安禄山底细,轻敌自负,立即道:“若不是范阳路途遥远、朝廷兵力不足需募新兵,旬日克敌平叛又有何难?”
杨昭道:“那依将军之见,多少时日才够?”
封常清被他噎得一愣。杨昭咄咄逼人,定要他说个实数,说多了怕皇帝不高兴,说少了万一达不成,可是不小的罪名。他转向皇帝道:“陛下请予臣十日前往东都募兵,届时挥师北上,平河东、收范阳,取胡首献阙下!”
皇帝给他个台阶下:“新募兵丁哪能即刻上场杀敌,封卿不可操之过急。洛阳四战之地,难以出战,唯北黄河、东武牢可守。封卿但据守东都操练新兵,待朔方援兵抵达再反攻退敌。”
杨昭道:“黄河严冬冰合如平地,洛阳无险可依,只怕守也不易。”
封常清道:“东西两京乃天子行辕,宫阙寝陵所在,常清纵粉身碎骨,也绝不让东都寸土为贼所染!”
杨昭道:“将军一心为国死而后已,令人钦佩。不像下官羸弱文臣,有心为陛下平乱安邦却无砥柱中流之力,至多空发一通豪言壮语,口说无凭而已。”
封常清见他讽刺自己夸口空言,气得脸色发青,甩袖道:“军国大事岂作妄言?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是让逆胡过了黄河武牢侵染东都,不必胡贼动手,臣也不会回来见陛下了!”向韦见素求得笔墨,就要写军令状。
皇帝见他俩闹上了意气,正要劝阻,杨昭先道:“将军有此背水一战的决心,三军必士气大振!”
皇帝转念一想,封常清有此意气,现在退缩令他颜面气势受损,并无益处。不过是守个东都而已,还不是十拿九稳。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即使不立军令状,封常清也是活罪难饶。于是未加阻拦,看着封常清下笔成书。
第二日制书颁下,封常清立刻前往洛阳,开府库招募士兵,十天即募得六万人,令朝野上下信心倍增。封常清更是志得意满,屯居洛阳,断洛阳东北黄河上的河阳桥,作守御之准备。
皇帝从华清宫返回长安,第一件事便是将在京为质子的太仆卿安庆宗斩首示众。安庆宗死得倒不冤枉,可怜嫁给他的荣义郡主本是金枝玉叶,无端叫安氏父子连累,被赐自尽。
次日,以荣王李琬挂名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统帅诸军东征。高仙芝部下加上京畿新招募的天武军合计五万人,于腊月初一发长安,屯于洛阳西面二百里处的陕郡,背靠潼关,作为封常清的后盾。
腊月刚至,黄河上结起薄冰,不能渡人,因此封常清斩断河阳桥以拒叛军。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叛军入夜前将破船枯草树木等成捆投入河中,一夜冰结有如浮桥,十余万大军从灵昌悉数过河,横扫灵昌郡。
陈留太守开城投降,安禄山入城后听闻儿子安庆宗已死,大怒,将陈留近万降兵尽数屠戮泄愤,斩节度使于军门。暴虐行径,百姓闻之色变。
叛军既过黄河,一路西进所向披靡,官军无一胜绩,恶报频传。
腊月初七,安禄山至荥阳,离武牢关仅五十里,距洛阳则不足二百里。翌日即攻陷荥阳,命部下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先锋,率精锐骑兵进攻东都洛阳,与封常清会于武牢关。
不幸被杨昭言中,封常清长于后勤,冲锋陷阵正是他短处,以仓促间招募来的六万东都子弟对抗安禄山铁骑精锐,一触即溃损兵过半,武牢关失守。
封常清收拾残兵且退且战,兵败如山倒。武牢失守,官军退往洛阳,中途被叛军追及,战于葵园,又败;退至洛阳上东门,又战败,叛军攻陷洛阳烧杀抢掠,官军无力阻挡。封常清被逼至都亭驿,又败,退守宫城宣仁门,最后几被赶尽杀绝,推倒禁苑西墙才得以逃走。
封常清率残部至陕郡,告知高仙芝叛军锐势不可当,陕郡也无险可守,不如退守潼关。高仙芝听从他的建议,但撤退时又被叛军追击,仓皇而逃不成队伍,士兵战马互相践踏,不战而死伤甚众,可说是狼狈至极。
官军退入潼关内,凭借潼关铜墙铁壁,总算将追兵阻挡在外。幸好安禄山攻下洛阳后志骄意满,谋划称帝而未乘胜追击,官军才得以喘息休整。
官军惨败、洛阳失守的消息传到长安,皇帝龙颜大怒。安禄山原本是最得皇帝宠爱信任的将领,谁知他竟举兵造反,令皇帝颜面扫地;此番皇帝重用封常清,以东都洛阳托付,不料封常清只支持了四天,就将整个东都输给了安禄山;连名将高仙芝也不战而退,雪上加霜,偌大的朝廷竟无一员猛将力挽狂澜。
皇帝震怒之下,不顾自己花甲高龄,执意要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一下~
☆、十七章·玉乱(2)
“陛下亲征,令太子监国,这对我们杨家意味着什么,想必二位姐姐比小弟更为清楚。”
韩国夫人惴惴地看了虢国夫人一眼:“太子只是监国,陛下仍是一国之君,内廷有贵妃,朝堂有六弟,太子也不能对我们怎样吧?”
杨昭道:“陛下春秋已高,太子监国掌握朝政大权,待陛下凯旋归来时太子羽翼已丰,岂会甘心拱手还政?太子素来不满外戚隆宠得势,一旦他得了天下,我等命不久矣。”
韩国夫人有些慌张:“六弟,真有那么严重?这、这朝政大事我们妇道人家也插不了手,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我们姐妹几个都要倚仗你。”
杨昭道:“大姐此言差矣。贵妃才是咱们杨家的梁柱、大伙儿的倚仗,小弟不过是受陛下、贵妃荫泽罢了。”
韩国夫人问:“那六弟的意思是……”
杨昭直言道:“此事还要劳烦贵妃出马,劝说陛下打消亲征的念头。小弟来见二位姐姐,就是期望姐姐入宫请动贵妃。”
韩国夫人道:“贵妃向来谨守后宫不干朝政,阻挠陛下亲征……恐怕她不会答应。”
杨昭道:“丈夫要上战场,女眷担忧不舍,有何不对?何况陛下春秋已高,实不该再受行军颠沛之苦,贵妃爱护陛下之意,陛下也必感怀在心。”
一旁一直冷然不语的虢国夫人忽然道:“六弟,我们妇人不懂朝政,全听你的,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陛下到底想不想亲征?”
杨昭笑道:“三姐平素冷冰冰的不爱理人,却总是能一针见血。前方连连失利,士气低迷,陛下放出亲征的话来,只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而已。逆胡锐不可当,连高封这样的名将都节节败退,何况是养尊处优、多年未识兵戈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