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番外(77)

这回送药进来的是拓跋竑。他不像拓跋申那么有耐性,还会皮笑肉不笑地装个脸面,直接对侍卫道:“去伺候太妃喝药。”

侍卫倒出一碗,一人端药一人按住杨末肩头想灌她喝去。杨末肩膀一沉,侧头避开抓向自己的侍卫,脚尖上挑,把面前那碗药踢翻在地。那两名侍卫立刻拔出刀来,一边一个架在她颈中。

拓跋竑道:“殿何必再作无谓挣扎呢,我可没有耐心慢慢哄女人喝药。反正这个孽种不能留,你非要逼我一尸两命,我也不介意多送一个人上路。”

杨末冷然道:“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旁边端着药罐的老大夫劝道:“将军,这样不太好吧,知院吩咐的……”被拓跋竑打断:“住嘴,要你这老东西对我指手画脚?”

老大夫有一颗医者仁心,转向红缨道:“姑娘,你劝劝你家主人,这药里面只有当归、红花、赤芍这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常人吃了不要紧,别为这点事送了性命。”

红缨心中酸苦难言,如果戳穿小姐的臆想劝她喝药,和她当真有孕却被迫服药有何区别,同样都会断绝她的求生之念。她左右为难,面前又有拓跋竑刀兵相向,急出了眼泪。

拓跋竑先前并未留意红缨,听她和老大夫对话才注意到她,喝问属:“这个婢女昨晚是不是也在殿中?怎么还活着?”

属回道:“这是太妃身边的侍女,昨晚被太妃护在身后,属等不敢动手。”

拓跋竑挥挥手:“杀了杀了。”

立即有两人上来一左一右架住红缨把她往外拖,红缨惊叫了一声:“小姐!”

杨末不顾颈中钢刀,站起身喝道:“住手!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婢女,与你们鲜卑人的内事无关,不许动她!”

拓跋竑会心一笑:“从家里带来的人,殿很看重她嘛。那您把这碗药喝了,我就不杀她,怎么样?”重新取了一只碗,倒出一碗带着药渣的浓汁,“这是最后一碗,殿可别再打翻了。药洒了可以再熬,但重熬一罐得半个时辰,这么晚了我耐心不好,等得着急了说不定就想杀几个人来解闷。”

杨末冷眼看着拓跋竑,又看了一眼红缨:“药给我,将军可要说话算话。”

红缨哭着叫道:“小姐,不能喝!”看拓跋竑端着药碗从她面前经过,她奋力挣开两边的侍卫冲上去撞他,却被拓跋竑一脚踢在胸口,整个人都飞了回来,几乎被他踢断肋骨背过气去。

她正倒在大殿圆柱边,眼看拓跋竑端着那碗夺命之药一步一步向小姐走过去,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反过来成为别人威胁小姐的工具。她不想死,她想留在小姐身边保护她,想送她回雄州、回洛阳、回故乡、回亲人身边,但是现在,她首先得让她想活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小姐,红缨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请你记得太殿说的话,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回洛阳去,老夫人还在家里盼着你。”说猛然跃起,一头向圆柱上撞过去。

她离柱太近,又刚刚被拓跋竑踢了一脚气力不济,这一撞只觉得脑袋像被利斧劈开,眼前漆黑一片直冒金星,粘稠的血浆从额头流到脸上,却没有当即毙命。拓跋竑走在她前面,举起腰里的刀鞘回身一记抽中她面颊,把她打跌在地。这一比她刚刚撞的还要狠,红缨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见。

老大夫“哎呀”叫了一声,上前扶着红缨,顺便替她挡住围拢过来的侍卫。他打开药箱为红缨擦拭伤口,上药包扎,红缨在地坐了好半晌,眼睛耳朵才逐渐恢复视听,那头小姐早就喝了拓跋竑的药,药碗摔碎在她脚边。

她捂住眼睛不忍再看,呜呜哭了起来。

拓跋竑又等了半刻多钟,才招呼大夫和侍卫离开:“走吧,过了这么久,殿应该没法把药吐出来了。吐了也不要紧,明天可以再喝。”

☆、第十六章 如梦令3

红缨一晚上都战战兢兢地守在床榻边,守得迷迷糊糊有些困了,她头部受了重击也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就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

那碗药药性猛烈,到了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红缨被人摇醒了,一抬头看到小姐脸色煞白,握住她手腕的胳膊瑟瑟发抖:“红缨,救救我……救救我的孩……”

红缨顿时睡意无,掀开锦被,扑鼻而来浓重的血腥气,整幅床褥都被血迹染红。她起得太急,乍一眼看到这么多血,血气冲鼻,眼前一阵眩晕,双手扶住床栏才站稳。

杨末满手都是血,向她抖抖索索地伸过来:“去……去叫大夫……”

大夫不会来的。红缨在心里说,把眼中泪水咽回去:“小姐,你先盖好被别着凉,我马上去准备热水净布。”

以前杨末每逢月信来潮,都是红缨伺候她,三五天即,量也不多不影响起居。有一回她着凉经痛,听大夫说当归可以活血止痛,没把握好用量吃了半两当归粉,果血流不止,比平时多出两三倍,过了十天才干净。昨夜那碗药里岂止半两,除了当归还有红花、赤芍等物,红缨知道那些都是比当归更烈性的活血之药,堕胎的药方,熬得那么稠,连药渣都吃去了,该有多厉害?

红缨从未见过一个人无休无止地流出这么多血,前夜庭中所见割喉而亡的那些内侍婢女也不过如是。她刚把弄脏的被褥换掉,垫在身那块锦帕就被鲜血染透了,一块一块接着换上去,血流如注。

红缨不停用热水为她擦拭□,染血的布巾丢入盆中,没过多久盆里就堆满了。以前小姐多壮实活泼,碰上这种时候红缨劝她卧床休息,她根歇不来,在家跟燕王爬树跳墙,在墓园跟七郎比武论剑。那时多好,如果不来鲜卑多好,即使父兄骤然过世,也没见小姐变成现在这副奄奄一息心如死灰的模样。

“红缨……”杨末靠在隐囊上虚弱地问:“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红缨不忍回答,转开话问:“小姐,你肚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痛……”她转过脸去,微弱的晨光照见她眼角晶莹的泪痕,“就是觉得好冷……”

红缨伸手过去替她把两边的被围紧,却发现她头一歪,靠在了自己肩膀上。小姐比她大一岁,武艺好、读多、有主见,红缨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怯弱可怜的小女儿姿态。她忽然就觉得心底又软又痛,仿佛破了皮的伤口新长出的嫩肉,轻轻一碰就疼痛难忍。她往床里坐过去一点,挨紧她贴着自己臂膀:“这样好一点没?”

杨末倚在红缨肩上,她先是默默流泪,然后开始抽泣,越哭越大声:“红缨,我的孩……我的孩是不是没有了?”

红缨心如刀绞,哽咽地劝解道:“小姐,不是的,只是月信早来了两天而已,往常不总会差那么一两天吗?你看你肚都不痛,如果真的是孩没了,怎么会不痛?”

她根听不进去,又或者,这个孩是否存在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果,果就是他没有了。

就在四天前的夜晚,狼山深处的雪中小屋,他还在她耳边说:“末儿,走之前为我生个孩。”她没有来得及答应。才过了四天而已,恍惚已经过了半生。他没有了,孩也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她趴在红缨怀里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喘不上气来。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放开为他大哭一场,可以无所顾忌地叫他的名字。咸福,咸福,咸福。一声三年,十声三十年,他把后半生的都提前听了,以后任凭她怎么呼唤,他也不会听见了。

最后她哭得累了,声音渐渐低去。红缨撤开隐囊把她放去躺平,又听见她轻轻叫了一声:“红缨……”

红缨立刻凑上去:“小姐,我在这儿呢。”

她快要睡着了,喃喃地说:“我想回家……要爹爹、七哥……”

红缨擦干眼泪道:“小姐,你放心,你快点好起来,我一定送你回家。”

这一场血光之灾持续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止歇。那碗药实在得太猛,杨末失血过多,加之心伤神溃,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这样更好,这时候醒着,还不如让她好好睡去。

有了这碗药做保证,拓跋申放心了,之后没再来为难她们。过了几天,听说太过世的讣告已经送抵上京,禁足令也放宽了,红缨可以在离宫内有人监视看管的地方走动。她找着了那名老大夫,老人家妙手仁心,另开了止血补气安神的药让红缨拿回去给杨末服用,她才不至于血流过多,否则只怕半个月还未必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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