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皱起眉,细细咀嚼师父的话语,似乎有些了悟,却又不得要领。
“只是高处不胜寒。轮年岁,青云仙君也不过是与你一般大的少年郎。在听风阁既可俯瞰人间又能窥察天庭,看着万千世界繁花似锦,被禁锢在南山顶峰的仙君怎会不感到寂寥。”
“您的意思是——?”
“为师虽然有心为他解忧,但平日除了与他做些无聊的游戏,能让他一成不变的日子有些盼头,我一个老头子到底无法与他交心。这几百年来能与青云仙君这般亲近的,便只有你了。”
张小凡愣了愣,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这南山仙居上下,除了些打杂使唤的小仙,能与惊羽年龄相当又不至于地位悬殊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了。他垂了眸子,心中有些异样——这么些时日过去,他早已跟惊羽情同挚友。一直以来张小凡总以为这份情谊都是缘分造就,却不想原来是有人暗中安排。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玉帝老爷的帮衬,但为师能看出,惊羽是真心把你当做好友。小凡你也无需为此而生芥蒂,只需一如既往真诚待人勤勉笃学便可。”
“小凡谨遵师训。”
师徒二人就着月色花香又随意交谈了几句,眼见师父满脸倦色,张小凡便劝了他尽早歇息。
午夜窝在被褥中,一向沾枕便睡得张小凡难得辗转反侧。脑海中时而浮现师父那句少年寂寥,时而又冒出惊羽俊朗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
直至夜半偶有乌鹊绕树,啼鸣着冲上云霄。张小凡闻声一惊,回过神来细细思忖半晌,暗自想通——是玉帝的安排也好,是缘分使然也罢,他与惊羽既已相识相知,又何须再问一切缘由。
——天下无双的青云仙君,在张小凡心中一直会是独一无二的少年惊羽。
此番过后,张小凡终觉疲惫,恍惚间渐入梦乡。次日便如同以往,踩着晨光朝阳,踏入听风阁的步伐轻快得如同小鹿一般。
如此循环往复又过了些日子,王母娘娘寿辰如期而至。正日当天,天上地下,神仙凡人都早早沐浴焚香,准备贡品,揣了一颗虔诚的心为瑶池金母诵经祷告。
张小凡这日被师娘拉着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干净朴素的绿袍,坐在镜前任洛荷为自己束起长发。看着镜中气质绝尘的翩翩少年,洛荷心中百般感慨,一时竟不觉红了眼眶。张小凡察觉师娘神色有异,急忙站起身追问,语气中的忧虑让女子欣慰一笑。
“这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这么多年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我怀中软软一团,跟个小动物似的,如今早已出落得快比得上你师父的个头了。”张小凡闻言,明了她不过是感慨时光飞逝,便放下了心,安抚道:“若不是这些年得了师父师娘无微不至的照料,又哪有小凡的今日。”见洛荷眸中仍噙有些泪光,张小凡眨眨眼,调皮道:“还是师娘天生丽质,这么多年过去,今日风韵与初见之时相比,只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师父他老人家可真是好运气。”
洛荷闻言终于破涕为笑,伸出一指轻戳张小凡脑袋,笑骂:“你这孩子,好的不学,净跟你师父学了油嘴滑舌的腔调去了。”张小凡摸着脑袋憨憨一笑,笑闹间迎来了敲门而入的张清玄。
他的师父今日也穿了一身颜色清淡的袍服,长须美髯精神焕发的模样越发显得仙风道骨。张清玄站直身子上下打量了张小凡许久,满意地勾起嘴角点点头:“终于是有了些大人的样子。”
一家三口笑谈着走出院墙,倾身钻进步辇,带着几名小厮,加入了浩浩荡荡趋向天庭的众仙。
三人到步下辇时,恰好与逐日岭掌门一家打了个照面。此时在天门之外又是特殊日子,一向不和的张乔二人只客气地寒暄两句,便各自带着家人朝大殿走去。张小凡跟在师父身侧亦步亦趋,伸着脖子打量了一下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乔雪。那人与众多仙君一般,穿戴一身隆重,迈着方步颇有些倨傲之姿。
与打扮精致的众仙相比,张清玄一家在人群中便显得过于轻简了,又因气质卓越,总比他人身上多了些绝尘仙气。张小凡得了间隙,脑袋瓜又开始神游天外。他甚少涉足天庭,若换了往常,怕是这玉树仙池也足够他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欣赏一番。
但他此刻的目光却不离前方的乔雪一行,心中浮现出昨日惊羽一席不轻不重的叮嘱。现下寻了空子,便抬起手小心翼翼扯了扯张清玄的衣袖,轻声叫了句:“师父。”
张清玄撇头看他一眼,道:“说。”
“惊羽说,让您今日多留个心眼,那乔——”
“多事!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张小凡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觉得憋屈,便抿着唇不再说话。洛荷见状与他贴近了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安抚了一句:“你师父自有考量,别担心了,啊。”张小凡点点头,垂了眸子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想。
进殿后三人便按照安排落座,张小凡偷偷瞥了一眼,见张清玄神色无恙,才松了口气,跪坐一旁为师父师娘布席斟茶。
眼看行礼的时辰将至,众仙几乎都已落座,正各自喝茶寒暄。张小凡疑惑地张望了几眼,却始终不见那人身影。屁股不安分地在小腿上动了动,换来张清玄一声轻咳,一个剥好皮的橘子递到眼前。张小凡讷讷地接过,掰下一瓣橘肉放进嘴里。还未来得及细细咀嚼,殿门外传来响亮的报名声:
“青云仙君到——”
话音刚落,原本人声熙攘的殿内忽然沉寂,众仙不约而同陆续起身,目光或倾慕慕或好奇地迎向那踏着晨光徐徐走近的蓝袍少年。
“见过青云仙君。”众仙齐声施礼,整个凌霄殿似乎被声浪震得抖了三下。
张小凡与惊羽一向闹惯了,却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阵仗,似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青云仙君”在众仙眼中的地位有多不平凡。这般想着便不禁有些怔楞,张清玄用手肘戳他,他便学着众人弯腰施礼,目光却依旧钉在那人身上。
而这边厢的青云仙君对这般阵势似乎习以为常,只是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朗声道:“各位仙君多礼了。”一向清冽淡然的眼却在席间逡巡,猝不及防与一双澄澈杏眼对上。张小凡见他的嘴角扯出了个不甚明显的角度,也悄悄朝他弯了眼。两人心有灵犀,这便当做是打过招呼了。
不多时,玉帝王母顺次入席。按照流程,礼乐奏鸣,众仙施礼。拘谨的礼数过后,随着王母微微颔首,大殿中的氛围忽而轻松不少。觥筹交错,美酒佳肴,随着玉帝大手一挥,在座众仙纷纷手捧贺礼以敬王母。
最先献上的自然是各路神仙勤勉誊抄许久的经文数十折。待人托着盘子将经文呈至王母跟前,玉帝却先倾身从中挑挑拣拣,翻出其中一折,细细查阅后与王母相视一笑,高声唤了一句。
张小凡本来事不关己地躲在角落剥葡萄,神游天外的心思被一声“惊羽”唤回。抬头看去,那在自己面前一向活泼甚至带了些调皮的年轻仙君,此刻正道貌岸然地挺直脊梁,抬手作揖,嘴上不卑不亢应了一声:“惊羽在。”角落的少年不着痕迹地弯了嘴角。
殿上的众仙之首依旧心情极好地满脸红光,手执折子轻轻一指:“长进很大,辛苦你了。”语气中却不乏调侃溺爱。惊羽闻言眨了眨眼,站在身侧的望月掌门还没来得及朝他挑眉便被玉帝点了名:“张掌门,你这次又输了多少好茶啊?嗯?”话音刚落便是爽朗的笑声。
张清玄站直了身板,拱手道:“青云仙君天资不凡,与仙君定下此约是清玄鲁莽了。在下愿赌服输,明日便差人把约定的茶叶送至听雨阁供仙君品赏。”惊羽闻言又拱了拱手,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玉帝抬抬手止住了话头。
张小凡坐在一旁抿嘴忍笑,看来殿中众仙都早已习惯那两人旁若无人的插科打诨,连玉帝都颇有先见之明地断了他俩没完没了的相互奉承。又与众仙说了会话,王母便摆手让各自落座,开始观赏歌舞。
其乐融融之时,坐在张小凡一家正对面的乔雪忽然站起身向王母请了礼,抬手虚指张清玄,道是望月掌门特意备了稀世好茶为王母祝寿。张清玄好茶,这殿中人尽皆知,此刻一提,便连玉帝王母也有些好奇,张清玄这次又寻着了什么好茶,目光皆向望月一家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