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盖勒特抱着膝盖抽搐,“我对他的家人用不可饶恕咒……我杀死了他的学生,还派人去……我怎么能这样?”
他的阿不思当时该有多难过。
“梅林啊,带走我吧。”盖勒特祈祷,“让我死亡,在地狱里永生。用刀子割我的身体,岩浆浇灌喉咙。我要为我的恶行赎罪……我无须获得宽恕。”
他不该被宽恕,他不配被阿不思宽恕。
死亡没有应召而来,盖勒特坐在一地阳光中,缓缓垂下头颅。
神厌弃他,徒留他于现世承担罪责。
“阿不思本来想要把魔杖还给你,”巴沙特说,“但是你似乎……情绪不太稳定。你需要彻底的放松和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谢。”盖勒特发自内心地说,“姑婆,感谢你。”说着,给了老妇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巴沙特惊讶极了,“你怎么了,我的孩子?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
“其实,我很好。”盖勒特咧开嘴,“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过去的事情。”
“让德姆斯特朗见鬼去吧!那不是你的错。”巴沙特牵着侄孙的手,让他坐在餐桌旁。“你伯父回信了,他说欢迎你随时回去。你想回家吗?如果想,我给你弄个门钥匙。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把你的魔杖要回来……阿不思去教堂了,今天是礼拜日。”
“我过几天再回去。”盖勒特说,“等到夏天结束。”他吃掉了姑婆为他准备的食物,“……我可以摘下那朵玫瑰吗?”
“当然!你太客气了,亲爱的。”巴沙特亲了亲他的面颊,“我希望你过得愉快,衷心地。”
盖勒特摘下了那朵黄玫瑰。花儿过了盛放的时期,有些蔫头蔫脑。他把黄玫瑰柔弱的枝条握在手中,看向对面石屋二楼的窗台。
在那个夏天,他不止一次地翻过栅栏,爬上窗台,轻轻敲击玻璃。
“我要为你念首诗。”他说,对他红发的情人狡黠一笑。
阿不思温柔地注视着他,充满爱意。
“我的判断不是靠了星象而来,
但是星相学我想我也懂一点。
不过我不会预言运气的好坏,
疫疠,灾荒,或四季的凶吉变迁。
我也不能为人卜算流年,
指点出某时某刻有迅雷风雨,
我也不能靠什么朕兆出现在天边,
就对帝王们预报什么灾异,
但是从你的眼睛我获得了学问,
从你的两点星眸我得到了这样的指点:
真与美将同时并存,
如果你肯把你自己传诸久远。”
第二十三章
戈德里克山谷的教堂修建于一百多年前,去年翻修过,外墙刷成了白色。以前的牧师去了大城市的教区,新来的年轻牧师还不太适应公开宣讲,一开口就面红耳赤。人们议论纷纷,都不相信他具有靠谱的学识,因为他尚未娶妻。“没有老婆,他可安定不下来……”阿不思听到身后的老人嘟囔,“山谷太小了,他很快就要找个借口逃回伦敦去。”
礼拜结束了,人们稀稀拉拉地离开,低声交谈着对新牧师的看法。阿不思坐在前排的木质长椅上,安静地思考。他必须理清情绪,但脑中一片空白。
“你寻索语言要到几时呢?你可以揣摩思想,然后我们就说话。我们为何算为畜牲,在你眼中看作污秽呢?你这恼怒将自己撕裂的,难道大地为你见弃,磐石挪开原处吗……”
信息素先于脚步声。无与伦比的强大,冰冷如极北的冻原。那晚,他几乎无法承受压制性的力量,濒临崩溃。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信息素像锋利的冰刀,切割他的每一寸肌肤和精神。现在,他听到门轴转动,那个声音在他背后说,带着乞求和哀痛,“——请别回头。”
阿不思说不出半个字,喉咙哽住的人换成了他。盖勒特就站在距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可能双手交握,也可能站得笔直,抱着胳膊,像他以前常常靠着柳树的模样。
神,全能者!鉴查人的主啊,我若有罪,于你何妨?为何以我当你的箭靶子,使我厌弃自己的性命?为何不赦免我的过犯,除掉我的罪孽?我现今要躺卧在尘土中——
“阿不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盖勒特说,嗓音暗哑,“我过去的罪孽……我没有辩解的余地。我来,不是索要你的原谅。”
阿不思竭力坐直了些。
“我想告诉你,我悔过了,发自内心地悔过。我做错了那么多事……”那人说着,哽咽了一下,“对不起,阿不思,我很抱歉。现在说这种话也没意义了,但我真诚地希望你……希望你……”
希望什么呢?放下过去,面对未来吗?这是他这十八年来一直做的。“我其实……过得还不错。”阿不思找回了他的嗓子和舌头,虽然吐字依旧艰难,但他需要表达,“我猜到你要来,毕竟……你应该发现了。”
“我发现了。”盖勒特沉痛地说,“我听姑婆说过你家的事,我感到很难过。”
“爸妈去世时,至少我们都在身边。”阿不思说,“我感恩神,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他以前常说,要给别人第二次机会,也许这感动了上天。“你比我预计得迟了些,我本以为你在六月底就会过来。我本来想搬家,随便搬去哪里,只要能避开你。”
“我明白。”
“阿不福思和阿丽安娜不同意,我们的父母都葬在戈德里克山谷,就在这教堂的后面。”
“我很抱歉。”
阿不思沉默了几秒,“这与你无关,虽然我试图——”他摇了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梅林在上,盖勒特,如果没有你,我妹妹她……我以为躲过去了,从她出生开始我就想尽了办法。我带着她出去玩,从不让她单独去院子里。我用父亲的魔杖,给房子里里外外施了各种各样的咒语。我得保护她!没想到——”
“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机会,”盖勒特说,“赎罪的机会。”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透过斑斓的马赛克窗户,在地面投射下五彩的斑点,灰尘在其间缓缓飞舞。没药和乳香的气味久久不散。阿不思抬起头,凝视着神像,“你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盖勒特好像垂下了头,“等夏天结束……我得保证阿丽安娜安全地度过这个夏天,为了你。请你、请你不要拒绝,我就在你家外面,在姑婆的花园里待着。等她开学了,我就离开,回欧洲大陆去。以后就——”
“回德姆斯特朗吗?”阿不思问,嗓子干涩得要命,每说一个词都仿佛有锉刀划过声带,“做个圣人?”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灰尘都停止了舞动,盖勒特这才笑了一下,短促而忧伤,“不,我只能做一个罪人。”
“还要像上次那样?”阿不思闭上眼睛,“即便结局已经注定?”
“我要换一条路,”盖勒特说,“我太累了……平凡一点没什么不好——别回头。”
平凡的罪人。阿不思坐回长椅,保持着先前的姿态。冰雪般的信息素慢慢融化,令他感到一阵奇异的抚慰。他将两手的指尖对在一处,侧耳倾听。
“听我说,夏天结束后,我会走。要是你不想再见我,我发誓终生不再出现于你的面前,不管是在英国,还是欧洲,还是美国……每一个角落,我都不会出现。”盖勒特说着,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疼痛,“一切听你的吩咐。如果你、你不放心我,我欢迎你的……你的检查,你的命令。你可以阅读我的思想,我不做任何反抗,现在就可以。上次那几个……柏林的麻瓜女人,是我编造出来的。我以为你是另一个阿不思·邓布利多。我没想到你是你。”他顿了顿,“抱歉。”
“恐怕我现在什么也没办法许诺,”阿不思凄凉地笑了,“我脑子很乱。我也以为你不是你。”他盯着一小块光点,红得像血,“你来了!我非常害怕。我让弟弟和妹妹远离你。我试着对你摄神取念……你不是那个盖勒特,我自我安慰。你不像他,不爱笑,不搭讪,没有滔滔不绝的辩论……但你保护了阿丽安娜。”
盖勒特轻轻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阿不思重新用手捂住了脸,左手隐隐作痛,好像被魔杖划开一道口子。“我想问你,想了一个多世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