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没事,如此便放心了。
约莫又过了半月。
正午。
淮嗔正在院里晒太阳,快入冬了,抓着最后的秋光赶紧晒晒。
傅应临进门的时候人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放轻脚步走过去。
一旁伺候的小童见人来,搬了个小凳子放在摇椅旁,识趣的退下。
淮嗔一向睡的浅,小童搬椅子那点动静他就醒了,睁眼就瞧见傅应临拿着个白指环往他手里套,冰凉从指节传进心里。
“怎么突然送这个?”
傅应临戴好,举起欣赏了一番,淮嗔皮肤本就白皙,手指骨节分明,纤软细长,白指环一戴,衬的更是如白玉一般:“前些日子随地头蛇下斗,小年轻,没见过那场面,动了墓棺,老粽子碰了阳气,尸变,我看那孩子还小,帮了吧。”
“然后自己伤了?”
“一根肋骨,没大碍,拿出来的时候瞧着还有一处没被腐黑,就磨了个指环。”
淮嗔身上摸上傅应临腹部,打趣他:“要是床上不行了可怎么好?”
傅应临站起身,对着那软唇重重吻下去:“做你个三天下不了台不成问题,最近老爷子查的紧,不便久留,找时机我在来。”
“成。”
看着人出门彻底没影,淮嗔举起手挡在眼前,那指环在光下映着光辉。
缓缓从指尖褪下,如料想那般,刚才指环戴着的地方一圈细小黑印。
垂眸摇头,又没忍住笑出声,把那指环重新戴上。
☆、第四章
蛊毒,沾了皮肉就会马上蔓延只能用人骨来压制。
也罢也罢,今生大仇不得报,死在他手下也不亏。
最近日头一直很好,把身子骨都晒懒了,思绪乱飘,我想起了屋里那顶如意冠。
傅小将军想我戴上给他唱那如意冠的戏,我没理。
霸王别姬这戏唱不得。
不疯魔不成活,我入不了虞姬那柔境。
好像是从沈家的骑兵营带出来,当年淮家的财物应是都在那了。
淮家啊,光荣大府,就算后面变了世道也吃的开。
可惜,招摇过头,如今家破人亡都是报应,可这灭门恨为什么要落在我身上——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罢了。
身子是越来越差了,跌进风尘世能活着已是命好,如何能谈家仇?
大不了死了下地狱再还生养情。
自傅应临那次走了之后又过了有十几日光景。
外面打进来了,天天都能听见炮响,有时唱到一半,人就被突然冲进来的日本兵吓跑,索性不在登台。
每日天都是昏沉沉,压抑,有种亡世的感觉。
他是踏着雪来的,进门的时候黑色大氅夹着风雪风尘仆仆。
我还在睡,开门那一下让外边的冷风迅速蹿进屋,被炭火暖热暖和的屋子一下凉了一半,我皱眉,从被窝里伸出手推开他靠近的胸膛。
“暖了再来。”
他愣了愣,一把掀了我的被子,整个人都压上榻:“你个没良心的,才几日就嫌弃起我来了?”
我抬脚踢他:“衣服脱了,都是雪水,冷冰冰。”
他脱了外面的军装,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我伸手解下那最后一件衣物,扯过被子盖住我们。
尽量贴近他的身子,双手常年冰冷今儿倒是热和一回,两手抓着他泛红的指间,像个汤婆子,大件那种,暖着他。
爷我今儿心情好,便宜你了。
“怎么不登台了?”他在我腰上的手又收紧了些,脑袋凑过来咬着我的耳朵。
“日本兵闹的过分,如何能唱?还是保得小命要紧。”我侧头躲开,他又咬另一边,还没完了!
“你只管唱,我给你守着。”
“玩笑话。”指不定那天就把我丢给日本人了。
突然冒出的想法像把刀子,动作狠厉的在我心上捅了一刀,然后消失不见。
娘的,他要真敢,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他不说话了,把我圈的更紧。
我推他:“被你勒死了。”
“那就死我怀里,省的我整日担惊你这小没良心的跑路。”
“死也拉着你。”
他陪我睡到响午,给他系上大氅收拾好推开房门,雪落的挺大,冻梆硬的桃树枝受不住那重量,吱呀一声断裂,雪簌簌落下堆了个小山。
虎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院子里玩雪闹腾的不行,鼻尖冻的通红,却冻不住她眼里那份欣喜。
她看我出来,丢了雪球朝我跑过来想向我打招呼,被傅应临那军装吓着,怯生生的问:“他是谁?”
“朋友。”
“他相好的。”我刚说完他就接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
“相好的?”虎妞低头想了想,突然拍起手来,巴掌声清脆的不行:“那你们就是夫妻了!”
“嗯。”虎妞带着毛茸茸的兔毛帽子,灰色,衬的她脸白,傅应临满意的揉揉那脑袋。
等着虎妞走了,我甩开他搂着我的手:“她幼时烧坏了脑子,事情记的有一阵没一阵,你方才那话你我开开玩笑就是了,外人面前休要胡说。”
“没胡说。”他有把我拉进怀里,捏着我的下颌让我抬头看他,眼里是一股要把我灼烧的炙热:“我认真的,想明媒正娶和你过日子的那种。”
话很坚定,我却如浮萍被这话一棒子打的心慌不定。
推开他的胸膛退后几步,厉声问:“我们上压着一个杨勤宗,中间隔着国和家,下还有一群豺狼虎视眈眈 ,如何能行?”
“你信我吗?”他问。
“不信。”我回。
他不说话了,站了一会朝梨园大门走去,我没多看,转身回了屋。
虎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坐在我脚边看着傅应临的背影怔怔问我:“他是谁啊?”
“我相好。”我笑笑回她。
戏子之身着实卑微,不敢肖想得什么名分,只望不成为将军的累赘,淮某承不起这份情。
距上次梨园一距已经过了三月,他再没来过,但消息没断。
杀了杨勤宗,蹿了位,现在该叫傅大将军了。
名门高贵小姐多的见不过来,不是和梁小姐吃饭就是陪高小姐赏花,忙的很!
明明是我先断的,现在又吃什么味,心里插了一根刺,越捅越深,名叫傅应临的毒已经蔓延全身,那骨戒是他留下唯一一件长久的物什。
媒婆绣鞋踩着新雪上,一下一下压实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淮公子,咱给你说亲来了,你看这沈姑娘眉目生的精致,有旺夫相……”
后面说的什么我没听进去,只满脑子都是傅应临的脸,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成婚那天新娘子是要从家里过来,还有些时辰,我收拾完善,站在门口等候。
雪花片儿落在手心不一会就化成水,冰凉凉。
掏出帕子要去擦那雪水冷不丁后劲挨了一棍,眼前一黑。
是被周围嘈杂吵醒的,我被人抱在怀里,手脚被束缚,头上盖着红盖头,唯一的感官就是那人开口说话时胸腔不断发出的颤动。
“今儿是傅某与淮嗔的礼夫人闹脾气,整了这么一出,给姑娘赔个不是,要怪都怪傅某,老惹他生气。”
啧,还不忘给自己立形象,我扭动身子表示反抗,被他强硬禁锢。
红盖头掀开的时候已经在洞房了,他坐在我对面,两双眼睛瞪着。
瞪了一会他把我推倒在床榻上:“能耐,敢娶妻了?”
“男儿成家立业不正常?”
“怪我太让着你。”
“后悔了?”
“不,心甘情愿,你怎么都好,跑再远我都把你抢回来。”
“谅你也没后悔那个胆儿。”
红香帐,烛火明媚,身影缠绵。
成亲之后他又是日日不归家,夜里会来总是一副疲相,今儿个带了两壶烧酒,一言不发仰头就灌。
“前阵子沈良生逃跑,昨日串通日本人杀回来,长沙已经被包围了。”
“嗯。”我应着,仰头也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让身子暖了不少。
“组织那边正在赶来支援 ,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到。”
“嗯。”
“人马只剩三千,撑不了两个时辰。”
“嗯。”
“这是拿命堵。”
“我陪你。”
“凶多吉少。”
“我不怕。”
☆、第五章
骑兵营之后老爷子看的紧,官职是上去了,监视的也多,一连半月都见不着那小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