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言两语,令窦天景有诸多不解,他转了转眼珠:“女真部不过一蛮绑小国,跟瓦剌鞑靼比之相隔天堑,我要娶也娶一个鞑靼部落的公主!女真部算什么。”
“三公子有所不知,”裴言昭走到窗边,侃侃谈:“华珠公主的母族来历并不寻常,华珠的舅舅乃朵颜卫总兵。你总不会不知,朵颜卫对当今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
窦天景如梦初醒之际,裴言昭给予了确切的答案:“瓦剌鞑靼再强大,始终离你距离甚远。有什么比得了被皇上看中信任?”
窦天景已然了解这场联姻势在必得的必要性,又另犯糊涂:“我为什么要抢,我可以正当光明的求娶。我堂堂尚书之子,龙姿凤表,那公主还瞧不起不成?”
裴言昭转身看向他,口吻略嘲:“你以为只有我明白华珠公主的背后靠山多强大?燕京里的王公贵族都在盯着这门亲事。包括,窦尚书,他在路上安排了人手,准备提前请公主去做客,为大公子求亲。”
浑身气血涌流,窦天景酒意全醒,恨意充斥眼眸:“大公子,他已经什么都有了,爹还想把这桩亲事留给他?从来也没为我考虑过!”
裴言昭默然半晌:“尚书的意思是,大公子的一切都是他努力所获,他年纪尚轻,尚书又不便明着袒护,若能为他求娶来这门亲事,日后定助他官运亨通,后代萌荫。”
字字句句盈满窦邯对长子的爱护之情,窦天景一拳砸桌:“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这个公主我娶定了。”
裴言昭退了一步,改劝他道:“女真部守卫虽弱,强抢也有危险,何况在诸多眼睛注视的目标下,不知有多少人也是跟我们一样的想法?你不仅要跟女真部抢人,还是在跟伏在路上的其它人马较量,可要想好了。”
殊不知这话恰给了窦天景一种反向思考。所谓法不责众,旁人能抢亲,他为何抢不得?
他从小便呼风唤雨无所忌论。如今当上武教授后,更是横行无忌,那种蛮横与之前的不同,是不需要家族依仗,凭自己组织起的鱼龙混杂的力量,也能获得所想。
今日他便要用这股力量,跟所有人一较高下,劫回公主成就好事,定下这门婚约。
纵然有危险,那又如何,他什么都不缺,已然对这俗世感到厌烦,唯一想的,便是超越大哥二哥,入父亲的眼。
借余后酒劲,窦天景摔杯碎裂,以此盟誓:“不夺回公主,誓不罢休!”
天,灰蒙蒙的。
自东部来的冗长的女真队伍,为首乃首领,其后紧随公主,仪仗排后一长列,即将抵达晋城时,尾队还停留在居庸关关卡。这足以见得,女真拿出了比鞑靼更坚决的求和诚意。过后,一切都乱了。道途突然冲出一批刺客。黄沙,血水,人仰马翻,外邦之地岂敢酣战,除了逃,只剩下逃。
再后来,黄雀归巢,大地归于沉寂,连胜者的欢呼声也未听到。
‘碰——’
心神不宁的窦邯,手一时不稳,摔落了茶盏。
窦邯盯着碎片凝神之际,他的密探暗卫长匆步入厅,面带惶急:“大人,不,不妙了。”
他的暗卫向来训练有素,处变不惊,能让他们欲言又止的事情。窦邯心中咯噔,还未听闻消息,先自我平复了会:“说。”
“三公子……死了!”
霎时,窦邯面部一僵,犹如石化一般。
旁边两位公子也在场,闻言急忙一左一右架住窦邯,面带忧色。
窦邯闭目摇首。
“怎么死的。”
暗卫接着说:“据晋城刑部那边查验,是三公子带人袭击女真的朝觐队伍,意欲不知为何。等晋城巡逻守卫赶到时,只见横尸枕藉,女真首领逃亡不知去向,想必回了蒙古。而三公子,还有相助的刘都督,均已阵亡。”
“刘澹害我儿啊——!!”
沉寂的窦邯暴喝一声,推开左右,左摇右晃,神智恍惚:“景儿向来冲动,刘澹也疯了吗,天呐!”
长子窦蓝秀惶恐:“爹,当务之急,是弄清三弟为何要袭击女真队伍?他这样做,无疑破坏了两国邦交,搞不好我们全家都会被问罪的。”
窦邯眼神模糊,看了一会,一爪掐上长子的喉咙:“你有没有人性,你弟弟都死了,你还在担心你的前程,你的性命!”
次子窦知章惶然跪下,请求他爹放手:“爹,大哥不是这个意思,人死不能复生,请爹节哀顺变。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对皇上交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是首领千里迢迢亲自求和,我们境内袭击女真首领,大炎还有何威信可言,皇上势必会怪罪下来。”
最该沉稳的一家之主的窦邯,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
窦邯目光沉痛,哀吟起:“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他不知从何而来这怪异的念头,思索无路,又仰天狂喝:“是我误了景儿,是刘澹害了景儿!要么我助他正道归真,要么就不该分放一半权力,让他胡作非为。子不教,父之过,是我的错,我的错。景儿,爹还没来得及去晋城看望你,教导你,你怎么就先为父而去了!”
第31章
偷袭女真部落一事,已由行御史台,包括任职巡查的姜世洵等,辅弼晋城府衙双规结案,对内外皆称是窦天景起了贪恋女真仪仗宝物之心,归为盗窃案,而女真防卫过度,两方缠斗不休,衍生出后面差点惨遭灭门的凶案。
这其中是否有上级指示定的案,犹未可知。比起其它有预谋有目标的敏感案情来,难免更伤两邦和气,令人心惶惶。若是定为盗窃案,到时赔些财物也就了事。
然首领满伽并不满意大炎给出的结果,他几乎魂归异乡,还殁了带去的公主,遭到如此跟鞑靼天壤之别的对待,怎能甘心?
但碍于大炎威赫,不敢明着对呛,另在讣告公主逝世的祭文中做文章,令女真部的文官们口诛笔伐,表里哀诉这回朝觐的险象环生,实贬大炎恃强凌弱,派人刺杀,两面三刀,人面兽心,口蜜腹剑……无所不用的极尽申饬。
隆正帝这几日焦头烂额,一面对女真恩威并施,堵住他们埋怨的嘴。一面很生气窦天景的所作所为,哪怕人死了也不放过,问罪到窦邯身上,疑其有主使嫌疑,即便无,也有教子无方的过错,要将这笔烂账算到窦家头上。
这时就体现出权贵、宗室抱团的力量来了。窦家人上下奔走打通人脉,光极有分量的三品官以上的就有窦邯的三妹夫,文华殿大学士贾琨,六部中的吏部苏尚书等。他们上书皇帝,盗窃一案并无窦邯指使的实证,且窦邯老年丧子,已是惩罚,岂能再怪罪于他。
朝上的老油条都知,那窦天景真配得上无法无天这四个字,起意盗宝是有可能的,反倒是窦邯,一点不像会指使他儿做出这等蠢事的人。于是都知,皇上只是一时怒火难平,窦家除了死了一个窦天景,不会伤到根基。平日那些被窦邯打压的人,也就歇下了拉窦邯下马的心思。
打蛇不死,反要遭蛇报复。朝中官员即使不帮窦家说话,对这件事态度也极为寡淡,不去落井下石。
这其中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大名鼎鼎,谁的账也不买的姜世洵。
窦天景一死,往日遭他欺凌的人全都跳了出来,桩桩件件上告衙门,把窦天景干的丑事揭露于世,哪怕事情时过境迁,也要为自己正名,吐一口晚来的清气。窦邯招惹的人不少,上到朝廷官吏,中有江湖术士,下有平民黔首。案情之多,把姜世洵吵得夜不能寐,生出三头六臂也处理不完。
那是因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了姜世洵,无人愿意聆听翻案,连行御史台的人也是如此。
要说御史一职,靠检举揭发升官是没错。但翻一个逝者的案子,效用犹如鸡肋。你能把死人拉下马,找谁顶替上去他的职位?
这一类案情该让府衙来管,还能平息民怨,博得贤名。然晋城府尹司徒牧,官龄尚浅,不知如何处理牵涉到外邦的案子,不敢盲目审理。
人人都道姜世洵痴傻之际,事情又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隆正帝正恼朝野重臣为窦家袒护,惮其根冠庞厚,也知于人情上,他不该逼迫一个丧子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