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亮后知后觉自己被骂,勃然大怒:“裴言昭,你是我小舅子,竟然胳膊肘外拐,为这臭丫头辱骂我!”
裴言昭答非所问,皱眉:“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袁亮叉腰:“我大声是对你客气的,信不信我揍你!”
裴言昭懒懒呵了一气,眼闪狡黠,陡然,喝声下令:“我现在是以指挥使的身份跟你对话,你个城门令有什么资格同我叫嚣?袁亮出言无状,把他带下去交给京卫指挥使发落。”
“裴言昭——!”
“头儿,得罪了。”另两名守城小兵听令,一左一右将袁亮架走。
姜珩瞟了裴言昭一眼,一语不发,跳坐上车辕,驱策车夫赶快出城。
行出五里外的京郊,姜珩渐觉不对,旁边裴言昭乘坐的马车也走驰道,如影随形的贴着他们这辆并行。
姜珩喊停,冲隔不远的车夫喊,己方车也急扯缰绳。两边骏马响鼻阵阵,皆止蹄行进。
“指挥大人,姜小姐好像叫我们停下,我们要不要听她的?”另一边驱车的车夫不知所措,调头问主子。
裴言昭只手掀帘,露出半边挺邃轮廓:“姜小姐,有何贵干?”
姜珩:“裴大人为何跟着我们。”
裴言昭笑了笑,不与她计较:“我有公务在身,要下江南一趟。可惜,这驰道只有一条。”
姜珩心里咯噔。裴言昭耳聪目明,让他发现端倪还得了。当下得想办法拖延住他,至少够时间让戚氏乘坐的车辆驶出驰道,了不得多费功夫,过后让车夫改走小道,兜几圈,莫跟裴言昭碰上才行。
“裴大人在京都待得好好的,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有兴趣知道我的行踪?”裴言昭感到匪夷所思,还有一点点,受宠若惊。
姜珩别过脸,一会,又正视回去:“我们好歹有过几面之缘,你要远行,我不给你践行一番,就是我失了礼数。裴大人要是不急着走,请下车一叙。”
裴言昭不假思索:“盛情难却,在下从命。”
姜珩下车之际,扭头快速嘱咐了车夫几句。
随即,她刚下车,车夫呼吼扬鞭,打马扬尘,滚滚远去。
裴言昭牵过姜珩的一只袖子,扯她后退,拂手遮尘。
“你家的运货未免赶得急了点?”
姜珩不以为然:“人命关天,他们是赶去治病救人的,当然急。裴大人,请吧。”
裴言昭望了眼漆黑天穹,眉萦疑惑,掏出一只火折,引燃供光。
微弱的光芒照亮一角,这是一片柳林郊地。
无酒,无菜,更无歌舞丝竹。姜珩攥紧一片衣角,微窘,声色从容:“裴大人,我一直不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不如我们对弈一局,解我困顿。”
裴言昭目光流转,说好:“你先请。”
“左上星位。”
“右下星位。”
“左下星位。”
“右上星位。”
……
“横八竖十一,叫吃。”
“横九竖十四,闷吃七目。你输了。”
姜珩咂舌。她以为这样空口下棋需要大量记忆,能拖得更长久,岂料棋艺不精,这才过去一刻半钟。
裴言昭纵然觉得与她谈话有趣,也不该夜半子时会面,损她名声,便叫停:“你想下棋,我下次再奉陪。我该走了。”
“裴大人——”
姜珩一时情急,捉住他的手臂。
乍一风起,火光熄灭,陷入一片混沌。裴言昭动了动手腕,重新吹燃火折火星,照亮她:“你有事求我,嗯?”
姜珩松开手,别过脸:“没有。我只是想问问,那天在街上,为什么纵容窦天景行凶不加以阻止。如果我不在,你真能看那名女子当街受辱?我一直,心存希望,你是个良知未泯的人。”
裴言昭正色道:“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我还是我。我走了。”
“等等,我送你一样东西。”
姜珩摩挲头顶,双手绕上,折取一段柳条,正身,对他慢语:“西出雁门关。风卷黄沙送君颜。折赠一柳,山重万里情义绵。南国风光好,不忘漠北山河川。夜漆漆,心晴似若霞,归期不照喧。”
裴言昭接过柳条,压克上提的唇角:“我独来独往惯了,你是第一个隆重相送的人。多谢了。”
姜珩微怔:“你今天似乎心情沉重,可是有大事发生。”
裴言昭眸光一厉,在暗光下不显,嘴角半吊:“是啊,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什么事。”
姜珩纠结,“换一个。”
裴言昭观她神态,出神片刻,半晌,想到了什么,邀请道:“不换了。谢你赠柳情义,礼尚往来,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独自回去。”
回去要走上好一段路程。姜珩暗喜:“有劳。”
第30章
一男一女,三更半夜,柳下送别,情形吊诡。以致于指挥使回来,跟他们属下说要折返回城时,徐骞大感诧异,拉指挥使去一旁说话,刚吐字半句,却被裴言昭喝声止住,坚持要回。
他望向驰道看不见的尽头,烟波浩渺。人生难得几回醉?
自鞑靼跟大炎议和回去不到一月,燕京又要迎来一邦朝觐的盛事,这回是极尽偏东的女真一小部落。
这事还得从鞑靼借兵回去后,征讨领地说起。鞑靼借大炎之力,整饬军队,充实军需,重振军威,加之全民对瓦剌烧杀抢掠的作风恨之入骨,不日便举兵反抗。鞑靼征伐以来连破瓦剌数营,夺回乔山、牙锡、乌托里等城邑,巩固了国界边防,所向披靡,不但挫灭瓦剌锐气,连带解救了蒙古东部一带被瓦剌欺凌的蕞尔小邦。
其中女真部落最快做出反应,发来的国书上言明,感念大炎襟威四海,希望效仿鞑靼与大炎结盟,有则襄助他们兵马粮草,助他们暮虢朝虞,一并将瓦剌这门祸害歼灭,而女真对大炎俯首称臣,岁贡条列,永修同好。不行的话,则顺览燕京风光,只如鞑靼当初那样,望大炎不要趁他们危难吞并他们,亦有修好的意思。
北国游牧民族根冠上千年,要说统一岂是容易的?朝廷向来对外采用羁縻或分裂政策,内壮大国力,方可维护边防长久治安。这回也不例外,属国来朝是彰显天威的好时机,没有道理拒绝,只要女真不贪得无厌,稍施加恩惠,扶弱平强,亦是是大炎君主的心愿。
得大炎皇帝恩准后,女真部落首领当即备仪仗卤簿,即日出发。
姜世洵为了这事,被圣上特意召去。他下朝回来后,找姜珩来说明此事。
满桌菜馔,却少了那个爱吃爱笑的妻子,姜世洵颇觉寡淡无味,用了少量一点便放下碗筷,提起:“珩儿,女真要来朝觐,皇上夸我上次去晋城的监察工作做得很好,鞑靼来朝圆满结束,任我这回再去一趟。你是要跟我一块去,还是去你堂兄家暂住?”
姜珩思虑片刻,摇头:“我哪儿也不去,娘刚走了不到十天,会引起旁人怀疑的。时日越久越好,等他们发现人不见了,满头雾水。”
姜世洵犹豫:“可放你一人在家”
“爹,家里不是有暗卫有丫鬟吗,那么多人伺候我你不用担心。我在家等您回来。”
晋城在一片警戒清扫时,要数窦天景的宅子最是自在,伶人俳优,管乐笙箫,昼夜颠倒。
窦天景卧在一条胡床上,醉生梦死之际,贴身侍从跑来,在他耳边嘀咕一番。
窦天景精神微清,弃了手中金壶,翻身下榻,一路跌撞迫切的回到卧房中。
他推开门,一眼看到传告等候他的人,略感讶异,不知想到了什么,戾气顿生,箭步冲去,却醉眼缭乱,一头扑栽到椅子上,半天才爬起来,急切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南下去办几天事吗。是不是我爹又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裴言昭长身玉立,神情莫测:“我是偷偷回来的,无人知晓。有一桩能令三公子一步登天,超越两位兄长,博得尚书欢喜的大事要告知。”
字字诱心的话语瞬间令窦天景酒醒了大半,狂喜难抑:“是什么事,快告诉我。”
“女真要来朝觐你可知?”
“知道!”
“与上次有不同,女真部首领富察氏满伽,会带他的一名女儿富察氏华珠来联姻。若是三公子能抢得华珠,拿下这场联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裴言昭抑扬顿挫,道出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