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混血种都坚信着龙有一天会统治、或者毁灭这个世界。
路明非还记得老唐的模样,那也是个傻货,刚刚连虐了他六局还能高高兴兴地对他说“兄弟你虫族玩得不错”的臭傻逼,还有小龙女夏弥,用俏皮的嗓音调戏他们“防火防盗~防师兄”。
他们都是龙,融入了人类的社会,死在混血种的刀下。
不是所有龙都像白王那样渴望着权力,正如这世界上蠢蛋很多,想蠢一辈子的蠢龙也大有龙在。
这都无所谓了。
……在不久的将来,黑暗大boss会被赶尽杀绝,人类与混血种不再需要屈服于神威之下,这个受尽屈辱的种族终于共同迎来他们的黎明,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逃到天涯海角。
楚子航放下琴弓,平静地看过来。
琴弦拉出的最后一缕余音仿佛还缭绕在屋里,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情绪都融化在刚才那首曲子里了。
“完了?”
“完了。”
路明非挺直的身板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他眼眶有点红,忍不住揉揉眼角。
他们正坐在算不上宽敞的琴房里(对于一个小破村庄而言,它的体积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周围摆着许多凳子,小孩子才能坐的那种,路明非坐在地上,屁股冰凉。只要楚子航愿意,他的每一个表情都会被尽收眼底。
与之相对,他也能看清楚子航面瘫的表面下出现的动容。
楚子航问:“怎么了?”
这时候路明非只要摇摇头说“没事”就过去了,因为楚子航再怎么八婆也不会追问(尽管师兄的情商很感人),但他没有,而是郑重地坦白:“触景生情,想起了点以前的事。”
“以前?”
“就……还在仕兰中学的时候,”路明非说,“那时候的我傻逼极了。”
他还想感伤一会,没想到楚子航只是在一阵沉默过后,冷静地点点头:“那时候如果你认识我,你就不会那么傻逼了。”
路明非气笑了:“师兄!给我点面子啊——”
谁知道楚子航随即转口道:“你不傻逼,路明非。”
路明非愣了好一会。
乱说大实话是很没情商的表现,但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那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什么都会,成绩也好,随便写点什么都能被广播站的姑娘们用朗诵圣经的语调高声诵读……摊上你这样的校友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陈雯雯她们都认为你是言情小说里男主的典型,那还们心中最完美的对象人选,人也长得好看……”
“你这是在夸我?”
“去去去,谁夸你了!”
路明非一口咬死否定,“就事论事而已,女孩们把你当男神,男孩们把你当榜样,要我高中三年都当你小弟,指不定就不会像当时那么怂了……”
“我不收小弟,”楚子航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强迫他安慰一个人,他可能更愿意拉着对方,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哥们你看谁不爽我帮你去揍他一顿,真要他吐出什么象牙来太强人所难了,“怂是挺怂的,不然也不会暗恋一个女孩三年都不表白。”
“我也就说说,老大对我挺好的,”路明非想呸一声,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呸在了心里:“师兄你不能还有些惋惜吧,我不怂就跟人跑了啊——虽然人家喜欢的是赵孟华又不是我……”
“事实上,在Aspasia餐馆,如果你留下了,她会接受的。”
楚子航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但路明非觉得这只是面瘫师兄的面瘫病又犯了,心里八成翻江倒海着呢。
路明非梗着脖子说:“扔下你去泡妞,那哪儿能啊!”
屁嘞,那时候的他哪里想得到这层啊,就是面对陈雯雯感到手足无措了而已……
好在楚子航似乎不太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将说实话做实事的行为准则进行到底:“那次行动有没有你都是一样的。”
“人艰不拆啊,师兄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现任男朋友一点面子。”
“我是说,”楚子航改了口,“你曾经有回到平凡生活的机会。”
他不搭理路明非急匆匆想要打断的意图,径直说:“你会回到高中时候的朋友圈,每天打打游戏,交一群狐朋狗友。你还证明了自己,你不再是个单恋被全校知道还自以为藏得很隐秘的蔫小孩,喜欢了三年的女神终于回了箭头,说出去够不少人瞠目结舌。再加上点狗屎运,你会顺利从学校毕业找到工作,就这样度过漫长又平凡的一生。”
琴房里充斥着凝固的空气,静得出奇。
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太好了,甚至不需要爆血,路明非的心跳声也仿佛近在耳畔。
路明非嘟囔道:“都说了人艰不拆了……”
楚子航反思了一秒,他确实说得有点儿过,起码得把“狗屎运”三个字删掉,四年大学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很多。在恋爱的滋润下,路明非或许会变成截然不同的陌生样子,以后见到他们这帮老校友,说不定还能用青春伤痛文学的腔调飚上几句情诗。
然后他就听路明非又开口了,起初只是一句短短的嘟囔,第二遍说得却格外大声。
像是在宣誓。
“可我不后悔啊。”
“我不后悔啊,面瘫师兄。”
楚子航想掐自己一把。
心里有一个亦或微不足道亦或重如泰山的角落闷得难受,它很重要,但他就是会忍不住想将它从自己身上强扯下来,哪怕要扯得鲜血淋漓,肉沫飞溅。
就在这时,琴行的门却伴着铃铛的叮叮声,忽然开了。
就算正处郎情妾意之时,卡塞尔的疯子们也不可能对任何一处意外掉以轻心——无论冲进来的是不是发现自家琴行被不速之客拜访的行主,路明非第一时间就像嗅到了危险气息的猫,方才的慵懒仿佛仅是假象,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迅速地握紧了宽大裤头里藏着的那把手枪。
“妈妈妈妈!刚才那是什么乐器,我不要学钢琴了,我要学那个!”
冲进来的是一个顶多中班年纪的幼童,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女性,二人都是缅甸的传统打扮,可在这异国他乡说的竟然是中文。
小孩睁着大眼远远地注视着房间中央双腿夹着大提琴的楚子航,“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是琴行的老师吗?”
女性一把将小孩拉回怀中,捂住孩子的嘴,神色慌张,抬头用缅甸语说:“很抱歉,我们刚移民,孩子还不会说本地话。真的很抱歉,请不要介意……”
什么嘛,原来是一对普通的母子。
路明非听不懂,一脸懵逼,楚子航听了个大概,猜到了她是什么意思,直接用中文说:“我们会说中文。”
女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却要强装镇定,打哈哈的表情纠结无比:“打扰两位先生了,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走。”
她半弯着腰,像旧社会的奴隶一样卑微。
小孩还在嚷嚷:“那把琴的声音好听!妈妈我要学……”
拗不过女人强硬的态度,小孩最后还是被拉走了,走的时候眼睛里一片水汪,好像被幼儿园的医生强摁在板凳上给屁股来了一针,委屈得不行。
“世界真小,我大天朝人真是无处不在……”路明非眨眼说,“原来这年头还真有小孩会对大提琴感兴趣啊,有前途啊兄弟,据说大提琴参加艺考要求分会比较低哎。”
楚子航这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比起路明非不入流的提前放松警惕,他的神经一直崩得很紧。
她的反应就同那些无意中看到自己黄金瞳的普通人一样,第一反应都先是被吓一跳,然后才觉得我操有点帅——可他出门时一定会戴上黑色美瞳,或是墨镜,避免太过招摇。
“不然呢?”楚子航说,“你面前就有一个。”
“不一样,”路明非摇摇头,“师兄你品味比较独特,年轻时候肯定还干过不少深沉又装逼的事情,比如出去聚餐,大家都点了汉堡,你却孤狼一样地点了吮指原味鸡!”
……这个比喻有点生动,但这种事似乎真的发生过,楚子航无法反驳。
楚子航直接无视路明非的烂话,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混血种。”
路明非一怔,“啊?”
“她对我有臣服欲,即便看不到黄金瞳。”
楚子航将大提琴放到一边,起身将路明非从地上拉起来:“但她大约和卡塞尔学院没关系,没人会将自己的孩子作为诱饵。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