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在一楼大厅找到许夷然的身影,同时将报告单一揉,塞进口袋里。
许夷然近来也不知怎么了,状态特别不好,坐着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她她也不清楚,只解释是住惯了上海他的房子,忽然回到老家反而还认起了床。
许明安心疼地坐到她身边,揉揉她的头顶,双唇靠上她的额头抚了抚:“囡囡,再坚持几天,我们回家住。”
许夷然打了个哈欠,靠到他怀里:“哥,我想去金鸡湖。”
“嗯?你不早说?”许明安笑开,牵着她站起来,毫不犹豫地答道,“走,现在就带你去!”
故地重游,又至金鸡湖畔。与上回不同,寒冬给湖面添了几分萧索的意味。远处的“大裤衩”显得高处不胜寒,背面的李公堤茕茕伶仃。
许明安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湖水抽烟。一根接一根,燃烧无形的愁思。
许夷然肩上搭着他的外套,一动不动地望着天际发呆。
第三根燃尽,许明安长叹口气道:“囡囡……我猜,妈和苏溪……应该知道我们的事了。”
许夷然没有回答他的话,依旧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和无神的目光。
“囡囡?”许明安收起刚拿出来的一根新烟,扭头看她。他以为她生气了,气他一下子抽这么狠。
他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轻声问道:“唉……那床你也是从小睡到大的啊,怎么会突然睡不着呢?”
许夷然额头顶上他的脖子,环着他的腰抱紧他:“不晓得……我最近老是梦到我妈骂我打我,大概是这个房子给我的阴影太多了,而我们在上海又太快乐太自由了。”
许明安沉声低笑,轻拍她的肩头安抚她:“晓得了晓得了,我们夷然就是想家了对吧?”
“嗯呢。”许夷然吸吸鼻子,在他怀里蜷得更紧。
天光一暗,堆在西边的云渐渐散布到湖水上端。冷风卷起枯叶,从面前的水泥地上扬过,向着湖水义无反顾地投身而去。
许明安拉紧她身上的外套,拿出耳机给她戴上,又放起那首《信仰》。
“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时光,是否你也想家?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许夷然神情怏怏,再次在唱到副歌前摘下耳机,塞回他手里。
“哥,我不想听这么丧的歌。”她眼皮一搭,闷闷地说。
“好,那不听了。”许明安收指,将耳机揣回口袋。
湖水起皱,风越来越刺骨。许明安点起第四根烟,随第一口白雾长叹:“囡囡……”
“嗯?”
“等你心情好点了,把这首歌听完好吗?”
第19章 上
熟知并深信墨菲定律的人都知道,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那么几个例子来佐证定律的根本内容。那便是,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正月上旬还剩三天,许明安每分每秒都满心期待着回上海的日子,并热衷于在网上挑选一些新的宜居的家用品。他想给大床换上一张更软更助眠的床垫,好尽快让妹妹从失眠的苦恼中解脱出来。
午饭时,谭静又向许夷然念起重复了两三天的唠叨:“回了学校要专心学习,别老是去打扰你哥。等天暖了,我会经常去上海看你是不是又不乖乖待在学校了!再不行呀,我就请个人去陪读!”
严重缺觉的许夷然近来反应都很迟钝,那厢她妈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个来回,她却一点回音都没。
“听到没有?!”谭静不耐烦,拿筷子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胳膊。
许夷然吃痛地缩回手,瞪着眼睛和她对视。许明安下了座位挡到二人中间,一边检查妹妹的手臂一边埋怨母亲:“你为什么永远学不会好好跟夷然说话啊?”
许炎一直作壁上观,吃菜时发出响亮的咂嘴声,偶尔挑挑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谭静又将矛头转向他:“切饭就切饭,塞吐水声覅那么响(吃饭就吃饭,口水声不要那么响)!”
许炎不情不愿地瞄了她一眼,嘴上却老老实实地收了声。
“明安啊,”待儿子回到自己的座位,谭静的语气又温柔了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要讲的噢,倷要豪燥轧个雨朋友(你要赶紧找个女朋友),晓得伐?”
许明安给许夷然舀了碗汤搁在一边放凉,眼都不抬地回道:“没兴趣,也没时间。”
这顿饭吃得真叫一个不痛不快,谭静一人活在自己的频道,还强行拉着在座的其他人听她无聊的单口相声。许明安和妹妹吃完,就赶紧带她拿行李,准备逃之夭夭。
不多时,许炎独自背着手晃悠到许明安的房间门口,张望了两眼后踱了进去,还警惕地将房门关上。
许明安正收拾数据线,回头望向他:“爸?有事吗?”
许炎有些局促,一会儿敲敲墙面一会儿检查儿子衣柜的门锁好没有,过了好半晌才说:“明安,有些话……我还是决定找你单独聊聊。”
有预感他要说什么,许明安从床头柜前直起身,转身面向他:“你先坐吧。”
“哦,不了……刚吃完站着消消食。”
之后是长达一分钟之久的沉默。
许炎慢步退到墙角,歪着脑袋抬手抠了抠头皮,清了清嗓子说:“明安,我的话呢大概也没什么分量,不比你妈……但这事吧,我还是得跟你说上几句。”
许明安垂眸,装傻:“什么事啊?”
许炎低头叹息一声,再仰起头:“你听爸的吧,你不能跟夷然在一起。”
许明安握拳,再抬眼时眼神清亮:“爸,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怎么……”许炎皱眉,急得往前迈了一步,“这怎么可能只是你自己的事呢?这是我们一家子的事啊!你也不想想,这全家上下的能容得了你俩在一起吗?传出去不闹笑话吗?”
许明安微笑,淡然地回:“严格来讲,我又不算这个家的人。夷然……似乎也没被你们当成家人。”
许炎抹了把脸,语气无奈:“再怎么说,外人眼里你也是我们家的长子啊!而且你听谁说的?谁说我们不把夷然当家人了?我们都把她养这么大了,吃得也好用得也好,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啊!”
许明安微微挑眉:“还用听别人说吗?”
好像大部分父母都有这样一个心理,认为他们供你吃穿用度,你就理所当然该做他们的附属品。许夷然就像是这样一个附属品,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过父爱母爱,但父母又不会对她放手,不断用金钱和所谓的“养育之恩”来加深她骨子里的负罪感——“我们不爱你,但我们养你,你就应当对我们感恩戴德。”
许炎又何尝不是谭家的附属品?许明安甚至觉得,他更像是一个为谭家延续香火的种马,因为没给成儿子,顺应着也就没什么地位可言。
大概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许炎脸色一变,眉目一横,气恼地说:“不管怎样!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就算我管不了,你妈也不会允许的!”
瞧吧,关键时刻还得把谭静挡到前面。许明安失笑,将身子又转了回去:“就说这么多吧,我要收拾东西了。”
***
由于新游戏定在春季上市,故而今年公司的假期很短,又或者准确来说,是许明安不安心给自己放太长的假。初八回公司的员工也不多,除他之外就是几个平日里亲信的下属。许明安亲自上手,领着他们将公司里里外外来了个年后大扫除。
直到正月十五过了,公司员工才全部到齐。有人不由感慨:“老大,你真是我见过最负责的领导了……唉,也不知道Steve老大什么时候能跟你和好……”
许明安听了,随性一笑:“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也管不了了。我现在只希望新游戏能顺利上市,毕竟我们在里面灌注了很多的心血,这是我最大的新年愿望。其他的……我还真不在乎。”
那人听了深受鼓舞,刚想说些什么,被许明安的手机铃声打断。
来电的是个陌生的本市号码,许明安疑惑地接起,那头问道:“请问你是上回给夷然手机打电话的大哥哥吗?我是她的室友。”
许明安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礼貌地回答:“你好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