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80)

作者:徐攸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夜里很冷,她的脚冰凉。沈绥用自己的小腿夹着,不会压得太疼,又能使她获暖。然后他习惯性地把手插入叶栾发间,只是手指微动着摩挲。

第65章 路险远

果不其然,安西节度使将沈绥引到沙州远不是出于谈判那么简单。他与吐蕃军队伙同一气,合谋让沈绥再也回不去龟兹,而挟持叶栾来的吐蕃人,正是其中一支。

好在刘则忍及时发现将他们扣留,本朝酷吏酷刑的风气犹存,不到一个晚上,他们就把大致计划和盘托出。第二天一早,刘则忍便派人暗中告诉沈绥。

沈绥刚醒时,脑子还昏沉得厉害,他低下头,叶栾在怀中很轻地呼吸。他无声地笑了下,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安稳觉了。

下床穿好衣服就下楼,街市已经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沈绥等待清粥端上来的间隙,那人这时候就出现了,细细给沈绥说过原委。

沈绥表示他已知晓,想到尚在楼上睡觉的妻,很快地交代完后,便带着东西离开。他进屋放下碗,凑近叶栾耳边,道:“要以往这个时辰还睡下去,可就赶不上点卯了。”

岂止赶不上,她已经睡过了。她侧过身体正对他,手臂一挥刚好揽在他脖子上,叶栾感觉这个人好像在笑,因为脖子那里有些发颤。她睁开眼,好像也被窗外的明媚所感染。

今天也是晴空万里,被她细细清洗过的官袍挂在窗边,这会已经干了。沈绥把官袍取下来递给她,说:“和我一起去见节度使罢。”

这也正是叶栾所打算的,两人吃完饭就往外走,那身紫官服和玉佩带太惹眼,衬得她更添了几分挺拔气势。阿昴揉着眼随人群望去,忙追出来问他们要去哪,沈绥闲淡答:“收拾好东西,一会儿有我的人来接你。”

阿昴迷茫地又看看叶栾,她向自己点点头。他没想太多,打个哈欠打算睡场回笼觉。

认出她,不如说是认出那身象征地位与权力的装束。一位朝廷命官的远途到来,让这个州立刻引发了不小波动。

帐子里的节度使听闻这个消息,如有雷霆敲脑。是哪个叶栾?两年多前,先皇给沈绥和李宜鸢指婚那晚的宴会,叶栾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忘得很。

“那些吐蕃人呢!怎么还没收到消息,半路上死了还是怎样?眼看沈绥都来了,怎么还没到?”节度使狠狠一拍桌案,脸上尽显阴鸷狰狞的表情。

门外急匆匆跑来探使,他扑通一声跪下,双手颤抖地险些支撑不住。“敦煌已经被封锁,那些吐蕃人被困住外面无法进入,有些甚至被俘虏!”

节度使一下站起来,呵斥道:“沈绥才带了不到一百人来,怎么困得住敦煌!”

说到这,探使撇了眼节度使旁边的地方,那个本应该出现在这里待命的刘则忍,此时却不知哪里去了。他额角不停冒汗,道:“自沈绥来后,敦煌百姓越发排斥我们的统治,于昨夜起义,外御吐蕃。而且,我们军营里出现了叛徒!”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推翻沈绥之后夺取西域,甚至是陇右道都势在必得,但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民心。

控制河西节度使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先发制人,一举进攻,官兵和百姓重重将他的营地封锁,困在里面的人顿时如瓮中的鳖,连兵器相交的声音都很少听见。

节度使一把握起旁边刀架上搁起的长刀,脚步略微沉重地走出账外,与他们相对。

那身紫袍在风中翻飞,叶栾此时此刻代表的是朝廷,她将以一个审判官的身份,不容置疑地宣布国家的领土与威严。

“呵,朝廷居然派了你来?我倒想知道,是那刚满十三的小儿,还是昏庸无道的李玺允了你这决定的。”他明显对李怀绪即将登基一事抱有猜测,这样无非是暗中说明,她就算是朝廷三品文官,那也是个视主子如傀儡的奸臣。

沈绥的剑在地上拖出一道长印,节度使紧紧握住了刀柄。忽而平地风起,那长剑打掉半空中举起的刀,横在他脖子上。

“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倒极像节度使你的作风。” 他面色沉凝,嘴唇微抿,浑身不自觉透出的大将气度,正是这位安西节度使可望不可即的。

他们也在西域暗自对抗许久,今日便是了结。他大笑出声,仿佛在做垂死挣扎,“这个朝廷颓靡成什么样了,叶栾,你以为你穿这一身就很光彩吗!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沈绥手里的剑更陷入一寸,他不容置疑道:“你可知道你缘何会成为安西节度使?你们宗族世世代代为朝廷效力,到了你,就算年轻时候只知斗鸡走犬,仍然能蒙祖宗福荫,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然而在国家陷入为难之际时,你非但没有出手帮助,还要趁乱分羹。人生世间,要你何用?”

“推翻坏的统治,建设新政,是天之道义!”他睁眼望着天吼。

叶栾快步走过来,提起节度使的衣领,沈绥适时地放下刀,他颈上已经鲜血汩汩,“你以为你这是热血上头替天行道吗?你以为你能建设新政吗?从选择和吐蕃合作的那一刻,你便失去了所有底线,谈何治理天下,充当君主!”她眼睛发红,每一声落在地上,都是铿锵有力的金石之音。

这些话不仅是说给安西节度使听,同样也粗略流露了她对眼下混乱格局的态度。这种说法,一向厌恶诗经道义的他从不曾听过。

他的肩膀和胸口全是鲜血,两眼呆滞。叶栾一松开手,便倒了下去。他手下的士兵们见大势已去,连兵器都不再举起。

“今安西节度使叛乱起兵,本官奉朝廷之命督察,尔等即刻归案,剥夺宗族一切封号,降者从轻处置……”大雁从他们头顶乌泱泱飞过,叶栾正式宣判的声音在高阔辽亮的天空下响起,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西节度使被几个兵卒架起来拖走,场地外等候依旧的百姓们纷纷向他投掷硬物等一切能恶心人的东西。被打坏了就不能从他口中套出消息,兵卒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一路遮挡,推搡嘴里义愤填膺的百姓,把人很快移进他们的营地中。

沈绥继续去收拾残余,叶栾则先带着他派人送来的自己的包裹,跟随一众押送安西节度使的人去了军营。

“方腾在哪里?把他放了罢。”叶栾道。

回答她的兵卒长着一副胡人特有的面孔,深眼窝卷胡子,他的汉语虽寒碜倒也能听懂,“安西节度使这会被一锅端了,却没有网开俘虏一面的说法哩。你们中原人,总是太容易心软又意气用事了。”

叶栾迎对阳光觑着那人,不做任何反驳,简单又平静地陈述某个事实,“他该回甘州为他母亲尽孝。”

当日正午,被释放的方腾来见了叶栾,他告诉叶栾,他那么做本是为了出人头地,将来成家立业赡养母亲,并非刻意丢下,只是在即将实现志向时,河西恰巧爆发了战火切断交通。

叶栾紧闭着嘴唇没有说什么,给了些过路的盘缠便让他上路。随后阿昴也来了,在这里呆不住,兴致勃勃地和外边的兵卒开始一起舞刀弄枪。一直到夕阳薄暮,沈绥还没有回来。

操练声传进帐篷里,每一次呼喊都浑厚磅礴,虽震耳却并不刺耳,尽是匹夫之责的慷慨。叶栾起身走到高高树立起的栏杆外,俯视着他们。

日头的一半隐进山那边,他们身后层层叠叠的山峦都染尽了纷乱错综的橘红色彩。和着汗水反射的光和呼喊,这股力量推走了极具诗人气质的凄艳,天地间都呈现将士们的慷慨豪情。

她想到这些都是沈绥带的兵,他是不是也经常像她一样,在校场的栏杆外注视这群年轻人。看着他们,也想到自己。

“在想什么?”沈绥低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叶栾侧目微微莞尔,并不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风里裹挟青草的苦味和土壤里渗出的咸,“我一路走来,觉得河西是很美丽又神秘的地方,战争也难以摧毁它的精神内核。想想马上就要进入西域腹地,也算圆了我踏遍大周河山的愿望。”

沈绥听出她话语里的安抚,但深藏其中的遗憾是两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他们有遗憾,和所有因为河西被割据占领而不得不永久生活在西域的汉人一样。

从沙州回到龟兹,路上走了半个多月。西域的地势风貌与人文风俗对叶栾来说都新奇无比,暗含着无边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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