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身体不适,免去早朝有些时日,两人便许久无法见上面。谁知今天天未亮,叶栾从屋子里出来,便看见沈绥手里带着一盒子。叶栾问他为何在这里,他说照例巡查,碰巧经过大雁塔,又顺便来这里。
“好啊。”孙篱一个劲点头。
那边豁地一个起身,赵启怀拱了拱手道:“不敢劳烦侍郎,下官去就是了。”
孙篱注视他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回头对叶栾道:“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我是不在意那些官职高低,只看重昔日情分。这人最近有些阴阳怪气,官场上多正常,晾他半月就好啦。”
“听说他小孩病了?”
“病得不轻。”孙篱调皮的脸色疏松下来,他很少有这般沉重的神色,“赵启怀本有升迁的机会,他本事在那,也就给别人送送礼的事,但他不干。几年了在这个位置上折腾,直到自己小女出事,才发觉位分低则钱少,钱少则无法生存。”
他话落,才惊觉自己说的都是不该说的。下意识抬头看叶栾,她已经转过身,轻轻走了。
孙篱提心吊胆过了一天,生怕叶栾去找赵启怀说话,进而把自己的大嘴巴事抖出来。叶栾比之前所有礼部侍郎都严格,甚至是六部侍郎中的翘首,她上任后准确抓住了每个人的把柄——俸禄,出差错就扣俸禄谁愿意啊!
终于熬到了休沐时间,侍郎不走,大家照例不赶早走。
他自己倒还好,就是赵启怀……孙篱瞥了赵启怀一眼,那着急又不说的模样,谁看了谁也急。
叶栾正襟危坐,赵启怀将要站起来又只是张了张嘴。
她手指拈过一页,抬眸闪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其他人留下,赵司务郎家中有事,可先走。”
其他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好就此发话。赵启怀忙收拾东西,把纸笔装进匣子里带走,经过叶栾跟前时,还不忘小声说了声:“多谢侍郎。”随后快步离开。
赵启怀尚未走出丹凤门,因行路匆匆,黑夜里看不甚清楚,只见前方一个黑影。这么晚了,谁还会在宫中单独行走?
他走过去,挡在那人面前道:“此处不亮灯,宫中行走多有不便,请问郎君是否需要帮助?”
“赵司务郎,现在才休沐么?”对方并未直接回答他用来试探的好意。赵启怀已经根据声色判断出了来人,惊讶道:“原来是沈都护,今晚巡查怎地没带随从?”
“我让他们先走,令爱身体可还好?”
赵启怀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多谢都护关怀,有些好转的迹象了。某回家去了,不再多言。”
他已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快步走回道:“都护不去看看叶侍郎么?半个时辰后你去,礼部除去叶侍郎,就不再有人了。”
沈绥回头看了赵启怀一眼,纵使四周暗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赵启怀好像还是能察觉那目光里的冷然与惊异。接着他不再有表示,把手提的匣子抱在胸前,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灯火熹微的礼部公房,已有几个人在悄悄打盹。叶栾搁下笔,笔杆与笔座触碰的声音一下子使他们清醒过来,众人不自觉脊背一挺,目光懒懒地徘徊在笔墨上。她揉了揉自己的肩,道:“散吧。”
一句话便使人精神抖擞,纷纷把纸张塞进抽屉里,抖抖袍袖,生怕叶栾改了主意般快速离开。叶栾撑着额角,指尖在桌案上一点一点,睁着眼睛还在思索什么。
人走光了,桌角的烛光也愈发暗淡,火焰几近诡异地漂浮在烛盘上,风一吹,它就被拦腰掐断。
写完最后一笔后,她搁了笔便趴下去。初春的夜有多冷,在睡梦里像潮汐退去,人还在幽深的无知觉世界里飘荡。
她睡觉已大不如前,稍有动静便会清醒。因为在沈绥把毯角轻轻压在她手臂下前,她的意识就已回笼,更因是沈绥,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不过叶栾仍趴着未动,她知道沈绥就在她身后,好像只是站着。不一会,有了轻轻的叹息声。接着她的腰和腿窝处一紧,被抱了起来。
这不是沈绥第一次抱她,但时间久远,且手中出奇轻的重量让他发觉已似陌生,他甚至快忘了之前抱她的感觉。空出一只手,将散下的毯角往她身上一撩,盖稳了,便不渗冷气。
正要将她放在画屏后的大床上,手臂却僵住不动,他眉头一拧,才想到这张床供礼部所有官吏休息使用,许多男人横七竖八躺过,实属不合适。
但外面没有地方可歇且又黑又冷,不得法子,他先把叶栾搁在床边,总之她身子又瘦又长,只占那么点地方。马上自己踢了鞋子躺在里面,环住她的腰。
低头打算脱去自己的外袍,却看见衣襟被她的手指轻轻抓着。他忽而一笑,握住那只手道:“睡不着就不必努力睡了。”
叶栾睁开眼,身子动了动,靠近沈绥。温度与重量都在,沈绥的手搭着她的后脑勺,这个女人存在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真实。
“都护今夜不巡查,到我这礼部公房作甚?这里可是进什么贼了?”语气轻轻地如同水烟在夜色里伸展,但这明知故问与漫不经心,平添几分暧昧。
沈绥不答反问:“偷了正三品都护的东西,以何罪论处?”
许久未查律法,叶栾有点记不大清了,她想了想道:“官奴来偷,若能归还则仗责五十,驱逐宫外;不能归还,则仗责一百,其实也就是把人打死……在朝官员的话,变数太多,品阶不同,另当别论。”
“我心慈人善的美名天下皆知,只要偷了我东西的礼部侍郎,能归还,就不追究,不能的话,那也就另当别论。”
“若我不还呢,你会把我如何?”叶栾抬起脸,她温热的呼吸一缕一缕扑在他的下巴。
沈绥低下头,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她的眉心,像一只午睡刚醒的猫,慵懒狡猾。然后,他道:“那就,一物换一物,平等交换。”手慢慢滑向了叶栾的左心口位置。
柔软的布料触感,半只手掌下起伏的弧度,心脏跳动,温度回升,空气近乎灼热。不言不语,又好似千言万语。
叶栾把头挨近了,亲了亲近在咫尺的他的下巴,硬硬得有些扎人,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抬手碰了碰。噢,是胡茬,男人的胡茬。
沈绥的手缓缓插入她的发中,就势抬起她的脸。嘴唇被冻得干燥,却万分温柔地滑过,从她的眉心,到鼻梁和嘴唇。感受到盘旋于皮肤上潮湿温暖的鼻息,叶栾不由得闭了闭眼。
触碰自己的唇皮凉而硬。叶栾用嘴唇轻轻摩擦他的,那外表的质感像磨砂,但稍使力压压下,又是柔的弹的。出乎意料地使人欣喜。她禁不住想:亲吮后是不是从内到外都变柔软?
这般想着,她伸出舌尖,猫咪啜水一般舔了一下,顿了顿,又舔了一下。
枕上发丝摩擦,她偏头要离开时,插入她头发里的手微一用力,身旁人很快欺近,含住她要退缩的唇。你来我往,唇舌相缠。再冷再干燥,此刻也在反复纠缠之中甘愿变得炽热、缠绵和柔软。
初春的风依然凛冽,从漏出一条缝的窗口徐徐灌入。凉意袭来,好像就算是天气,也在催促人拥抱取暖一样。叶栾发里的手指曲起来,像是在用力,又感觉不到疼。
夜色静谧,只听见呼吸交错。奇异的窒息感带给人灼热的错觉,他利落解开叶栾腰间的蹀躞带,一抛,金带扣着地发出“啪哒”一声响。在唯人声可闻的夜里,这声响清脆又突兀。
她想抬起一只手拥抱他,却发现自己几乎丧失了气力。恐慌如浪潮从四肢百骸弥漫至胸口,施加的重量使人不堪驼负。她要在这种又滚烫又无力的弱势感中不停坠落,除非抓着他的身体,愈来愈紧。
那只修长的手穿过她的袍摆,本该握剑拉弓的手,拥有无数力气,在此刻贴上她细腻光洁的肌肤时却尽数卸去。因他总担心自己不够温柔,一用力,怀中人就会化似的。
沈绥望着叶栾微眯的眼,要探寻她此刻被浓黑睫羽覆盖的情绪,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干脆伸出手,竟轻轻抚上她的眼。
柔韧细密的眼睫拂过手心,勾起一阵痒酥酥的感觉。痒,细细绵绵地,牵一手而发全身。他干脆盖住她的眼,自己却紧紧触感注视她的脸,注视她的每一次蹙眉,每一声轻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