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很清楚,杀人案发生的时间是二月十八日。
如果陈莳萝经历过类似的、一个凶手做出的案件,那应该也在这段时间之内。
当时她住校,跟外界基本隔绝,再加上学业负担重,本来就无暇关心新闻消息,家人死了以后,就更没兴趣了。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连城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了解新闻的唯一渠道就是政治老师每节课前的时事热点分享。
酒店的网络不算很好,夜间是用网高峰期,又有直播在占着网速,网页慢吞吞地加载,顶端的小圆圈足足转了半分钟,网页才缓缓加载完毕。
这样的关键词显然没什么用处,网页上只有“元宵节烟花”“元宵节连城公园路段堵车”这些无关紧要的新闻。
唐璨又在后面加上“杀人案件”,网页再次用一种令人心焦气躁的速度慢慢加载,半分钟后,页面终于刷了出来。
入眼的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连城元宵节入室杀人案”。
“入室杀人”四个字看得她眼皮一跳。
紧张而压抑的心境下,耳机里放到最低的声音都显得扰人,她干脆把耳机摘了,鼠标迅速挪过去,点开了这个新闻链接。
这篇报道的时间的确是2009年,而且是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那时候她在学校上课,还被政治必备资料还有地理经纬度计算烦得焦头烂额。
网页终于加载完毕,一整篇报道呈现在眼前,唐璨滑动鼠标,一目十行地往下翻。
2009年,元宵节当晚,在连城的高级别墅区“景江花园”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被杀害的是一户人家请来的保姆。
虽然是元宵节,但这幢别墅里只有保姆和一个上高三的女生。报道里没有准确提及女生的情况,只谈到了保姆被人割喉而死,尸体倒在女生的房间门外,女生发现之后迅速报了警,至于凶手的动机和真凶的身份,都还在持续调查之中。
唐璨退出网页,又点开了其余的链接。
这些报道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有一篇报道角度奇特,通过这件事大谈了一番“父母对孩子的关爱”问题,这起案件好像再也没有了后续,就和她经历的那起入室杀人案一样,线索中途截断,真凶下落不明。
十年前的报道没有照片,只有满篇的文字。唐璨又点开第一个链接,把这篇新闻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报道把整个案件描述得很详细,但当事人的姓名全部略去,甚至连化名也没有提及。文章中写道,元宵节当晚,女生的家人在外地工作,只有她和保姆在家。因为女生上高三,学校已经开学了,第二天要早起上课,所以她一般都会睡得比较早。
保姆被杀是元宵节当晚接近零点的时候。十年前的连城对于烟花爆竹的管控还很放松,报道中提及当日政府组织燃放烟花,还有许多人自行放烟花庆祝,爆竹礼花炸响以后,在屋里的人说话都听不清,凶手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潜入别墅,杀死了保姆。
保姆的尸体被发现是在当天凌晨,女生也许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打开了门,发现了保姆的尸体,随即报警。
报道的最后,还提了一句警方的调查结果。保姆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没有与人结怨的经历,凶手的动机还有待调查。
文章不长,但唐璨看得很慢,一字一句地缓缓读过,有时候视线会在一行字上停留很久,像初学者在辨认外语单词,好像突然间就不能理解文字里的含义了。
读到末尾,她下意识地移动鼠标,把“零点被杀”这几个字选中,然后又取消。
如此反复几次以后,她终于从僵坐在电脑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颈,挪开椅子站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跳一直很快,并且砰砰有声,像是紧张压抑到了极致。
在十年前这个房地产还没有飞速发展的时段,景江花园是连城最好的别墅区,都是三层独栋别墅,附带车库和花园。唐璨有时候出门玩,坐公交车经过时,隔着车窗,都能看见它郁郁葱葱的绿化树木和从三楼伸出的半圆形阳台。
别墅区唯一的缺点就是小区太大了,巡夜的保安很难顾得过来,所以不完善的治安也给了凶手潜入的机会。
陈莳萝家里很富裕,完全是一般人意义上的“富婆”,她会是住在别墅里的高三女生吗?
答案呼之欲出,她已经不需要费心思考了。
唐璨重新坐下来,深吸了口气,再次戴上耳机,关掉搜索界面,回到直播页面上。
直播快结束了,陈莳萝在弹钢琴。她弹琴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琴键上,偶尔眉头轻蹙,偶尔微微一笑,看得出是全情投入,连情绪都随着琴音跌宕起伏。
原来陈莳萝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也曾经在噩梦里挣扎,铺天盖地的阴霾沉沉压顶,狂风骤雨搅乱了生活的所有节奏,困住了前行或者后退的脚步。
如果不是父母和哥哥被人杀害,她的人生也会一帆风顺,她会一直是学校里那个胆大包天到翻墙逃课的学生,任何的苦痛都有人可以倾诉,所有的风浪都有人替她遮挡。
她曾经有过微妙的、丑恶的、从心底蔓延生出的嫉妒和不忿——
凭什么其他人的人生可以顺风顺水?凭什么他们能在光芒下生活,而她却不得不躲在黑暗里,怀抱着熄灭的火种,妄图借一缕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风,想要把火苗重新点燃。
唐璨握紧了鼠标,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这也就是她最大程度的情绪外现了。
直播的结束时间到了,陈莳萝在和粉丝们道别,弹幕都在刷着清一色的“晚安”。陈莳萝微笑地向镜头挥挥手,然后离开了钢琴,往台下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唐璨盯着她刚刚弹过的钢琴沉思,直到手机突然响了一声,陈莳萝的消息跳了出来。
【大小姐】:下播了!你看了吗?
她显然很喜欢这种能弹琴能唱歌,又能喝粉丝问答聊天的活动,从这个罕见的感叹号里就能看出来她的雀跃欢欣,唐璨不觉微笑,回复道:“看了。”
她打完这两个字,笑容又蓦地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压制着,再也展不开一点笑意,只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挺不错的。”
陈莳萝说:“我要去赶高铁了,时间好紧张。”
唐璨打开订票APP,查了查当晚从燕城回晋城的高铁,最近一班在九点五十五,到达时间预计是十点四十,陈莳萝既然说时间紧张,那她坐的很可能就是九点五十五分这一班车。
她切回微信界面,问陈莳萝:“今晚就赶回来?”
“明天早上要拍戏,”陈莳萝回她,“这几天进度挺赶的,明天再回来就太赶了,怕来不及。”
她没再说什么,看来是已经上了去高铁站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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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五十六分,微信上收到了陈莳萝发来的消息:“我上高铁了,很快就回去了。”
十点整,唐璨换衣服出门,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去晋城东站。”
十点四十五分,陈莳萝和赖真还有秦业一起下车,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呛得不停拿手扇风,她顺着人流上了扶梯,走出高铁站,就看见了出站口外一直在等着接她的粉丝。
晚上的活动很顺利,她心情也很好,这心情在远远看见唐璨的时候更显明媚,她快步走过去,跟粉丝们打招呼。
唐璨把帽檐压低,朝她笑了笑。
陈莳萝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来接我?”
她问的是“你们”,说话时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唐璨身上,显然是借粉丝之名,公然和朋友聊天。
唐璨就走在她身边,闻言扶了扶挎包的背带,借着手臂遮挡,答道:“反正就在晋城,很方便,就顺便来了。”
正好有粉丝问她今晚的直播进行得怎么样,陈莳萝一眨眼,顺手做了个比心的手势:“很开心,特别开心。”
可以想见,这一段一定会被录成视频,在超话里疯传。
跟之前的接机送机都不一样,唐璨一直走在她旁边,虽然选择了很近的位置,但她显然做好了不被拍到的准备:帽檐斜压到了眼睛上,只露半张脸,鼻尖以上全笼在阴影中。陈莳萝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是很高,偶尔听自己和粉丝说话而露出的一点笑意,都是泛泛于表面的、礼节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