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彦又问道:“我们这回要待多久?我看着…”
韩谨似是知道和彦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别说,师父不会想听到的。”
和彦心想,这可不是我不说就能避免的,但想到这二人也是韩谨在世上唯二的亲人了,对韩谨来说太过悲伤了。
出乎意料地,下厨的是师父,他的厨艺居然很好,很难想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撸起袖子切菜烧火的情景,但手艺是真的不错。
宋非尘难得也没在床上卧着下地来,四人围着方桌,一顿饭吃的乐在其中,饭后沈清平收拾着碗碟,留下来两个小辈说着话。
烛火时不时地摇曳,将断不断,暖黄的烛光里能看到每个人的神色,却看不清楚,只是韩谨能感觉到他阿爹的眼神是柔和温暖的,唇角定然带着笑意。
宋非尘舒朗的声音传来,虽还带着病弱,但语气里的戏谑是藏不住的,“阿衿呐,你在山上这么多年,你师父也不是没给你准备过冬衣,可你都没穿过,我今天见你的时候,怎么裘皮都裹上了呢?”
和彦闻言转头看了看韩谨,而后笑了笑不做声,倒是宋非尘接着道:“果然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阿爹和师父劝多少遍,不及心上人关切一句啊!”
和彦笑着出声,“阿爹莫要取笑了。他本来不愿意的,是来见您二老才裹上的。”
“哪的话,要不是你,这小子还不定倔成头驴。”
韩谨也知道自家阿爹是什么秉性,也不回话,就看着这俩人胡扯,从“阿衿小时候藏没做完的课业”到“阿衿在金陵城过得很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在雪夜烛火下多出些温馨来,到叫人不舍得打破。
韩谨瞧见师父进来的时候手里端了碗药,自家阿爹一看就是对药深恶痛绝,满脸拒绝,这回师父倒是没有非逼着他喝药,而是将药碗放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阿爹,就对着和彦道“厨房里还有些活计,你来帮我忙。”顺便还嘱咐了一句“阿衿,看着你阿爹把药喝完。”
韩谨知道这是师父有话要对和彦说,不想让自己去掺合,再看看阿爹还是一脸笑意,放心让他们去了,他就留在这里监督阿爹喝药好了。他阿爹被师父灌了这么多年药,还是没能习惯苦味儿,一会没看住可能就把药倒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韩谨已经不奇怪了,看着常带笑的阿爹被苦地皱巴着脸的机会还是不多的。
而宋非尘开口道:“你不出去看看就不怕你师父欺负他?”见韩谨不为所动,又道:“我可是听你师父说要给那小子个下马威的,你还不快去看看?”
韩谨无奈,“且不说师父他会不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师父他也不会欺负和彦的。阿爹,你就别挣扎了,药是不能不喝的,你再怎么说都是白费口舌。”
听韩谨说了这么句话,宋非尘心里稍安,不管怎么说,便宜儿子外出这么多年,总不是那个不吭声的小娃娃了,会笑会牢骚了,也乐得开心,端起来药碗一口闷,一阵凉气伴着苦涩渗入喉咙。心道:果然,不管是喝多少回,这药还是那么苦。
跟着师父出来的和彦也没有往厨房走,而是渐渐远离了屋子,倒也不意外,让他帮忙只是一个说辞,应当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的,长辈不开口,和彦只当是晚饭出来散散步。
待师父站定后,和彦也停下了,四顾茫茫都是无边的雪,夜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微芒,走出来快有一里了,回望身后的屋舍,在这茫茫一片的世界里成了不一样的色彩,沈清平似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迟疑道:“你是叫和彦?”
和彦恭敬回道:“是。”见着人如此拘谨沈清平说了句:“现下都是自家人,我知你性情洒脱,不拘一格,不必拘泥。”
和彦低笑一声才道:“不知师父是想跟我说什么?”
“你都唤我师父了,我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你们了,你们二人经历的事我也知晓,阿衿不太会轻易交付真心地,可却与他阿爹一个样,被他们交付真心地人也不会轻松。怕你有心结,好叫你知道,阿衿的身份也不是他自愿背上的,累及你,确实是他的过错。”
“师父,我与他心意相通,哪来过错一说,他总不会害我,我也不会害他,这就够了。”
沈清平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又听得和彦说道:“师父您所说的阿衿背上韩谨的身份一事是还有什么隐情吗?”
沈清平叹道:“阿衿他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却因着出身屈辱,自小被人轻贱,一身好根骨硬生生打成了如今这样不上不下的资质,险些连命也搭进去,但不管怎么说,韩氏夫妇于他又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恩情得还。”
一时间和彦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他轻飘飘几句话就把韩谨儿时的经历带过了,却忍不住让和彦心酸,该是怎样的虐待,才能将一个孩子的根骨毁掉呢?还没等心酸完毕,就听到师父似有迟疑地说道:“我观你好像十分畏寒,眼下乌青,怕是经常睡梦惊悸,是少时磨难的缘故吗?”
和彦回道:“说来惭愧,少年时期被人下过致人疯癫的药,留下的后遗症,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无法根治。”
沈清平幽幽一叹,“你们二人还真是多磨难。”
和彦苦笑,就听到师父接着说:“阿衿被我和他阿爹养在身边的时候,虽也让他学些武艺,但教的他更多的是文治谋略。
当年送他下山他大概是觉得我们不要他了,整个人缩在雪地里,这才有你将他带回去。不管怎么说,我们给了他家,又放弃了他,再不敢奢求他还能回来…”
“师父,宋衿是个心软且聪明的孩子,想来在他的时光里,您和阿爹是他割舍不下的人,他那么聪明,就算当时不能明白你们为什么把他放在金陵城,现如今也早明白了。”和彦温和地笑着,他能感觉得到,师父对于他们曾经丢弃了自己养大的孩子存有心结,但他了解阿衿,他能够明白的。
和彦想了想才道:“我更想知道的是,您和阿爹是怎么教的他,怎么感觉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样。”
沈清平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阿爹早就防着,怕他因韩氏这个身份累及自身,自韩氏兴起时的史料都让他当功课来做。我于他阿爹也算是历经了朝代更迭,这其中有些隐秘,多少有些是我们知晓的,都被他阿爹编作课业,由我布置下去的。”
和彦听了这话有些发汗,他新认的这两位长辈是什么神仙啊!避世这么多年还能掌握王朝谜辛,想来他来之前只怕家底都被扒光了。
沈清平似是知道了和彦在想什么,“但也没那么夸张,教给阿衿的大多还是治世谋略之道,你家中的事,并非特意关注,只是与朝代更迭有些关系。”
和彦不由得愣了愣,想着这事扯到哪了,怎么会和我家扯上关系呢?又听到师父清冷的声音传来,“前朝姜氏覆灭主要是因为手底下有一个挟天子令诸侯的人,贪了西南边陲之地一户时代靠玉为生的家族的一座矿占为私有,且杀人灭口。
这户人家有个孩子逃了出来,却学了文武艺要贩于帝王家,当是虽民不聊生,但南边有林祝驻守,西北有韩氏一族,北疆是一个没什么底蕴的将军,皇帝猜忌却给了他足以与林祝,韩氏相媲美的兵力,就是南梁太祖皇帝的出身。
当年的那个少年游说韩氏,为了黎民百姓冷眼旁观姜姓王朝覆灭,林祝彼时虽已名震一方,但仍以韩氏马首是瞻,再加上那人又以金陵百姓十万人妇孺性命胁迫林祝放弃姜国皇室。
萧氏太祖皇帝勾结北黎,此人娶了北边部族的女子为妻,功高但不得载入史册,做了江南商贾。
你说你爹和王朝更迭有没有关系?”
和彦有些咂舌,他知道自家老爹有些聪明,但没想到居然搞掉了一个末代王朝,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他爹留下意愿要他护着金陵百姓,原来还是当年愧对金陵百姓啊!
听到师父把陈年往事翻了个遍,和彦才真正意识到,接下来的可能更加重要,这才是他今天被喊出来的原因。
“你父亲惨遭祸事,实际上是因为西南之地的一座矿产,玉矿,莫须有的玉矿。”
和彦不明所以,又听到沈清平解释道:“玉矿一事是姜氏覆灭的起始,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先帝对你父亲多猜疑,包括你今日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一座真假未明的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