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涛睡到上午十一点。他家的亲戚多,自从他回来创业又创得小有名堂后,这里里外外,远远近近的亲戚越发地往外冒。
爹打开门探了两回,没叫他。守夜的时候听见他车熄火回来时候已经不早,忙了一年,好不容易睡一觉,一些不上眼的人偏偏又赶了过来。其实怨不得这些人,因为都知道这小子贼精,平常像蝴蝶一样让人逮不着,打个电话也是九曲十八弯,只有这大过年的,才好说话。
程涛被吵醒了,抻了抻胳膊,没立即起。他其实还想再睡,但外面那个动静估计是睡不成了,想起几小时前的事,他把指头伸到嘴边咬了咬。
这一咬一疼,心里一甜,外面的喧嚣也觉得没那么厌烦了。
程涛起来打开门招呼了一声,说自己先得洗洗,当爹的也瞅着眼色护驾:忙到凌晨了都,睡了没一会儿……
程涛拿了干净衣服去洗漱间,坐在厅里的人屁股赶紧抬了抬,大佛发了话,别说洗个澡,再等个把时辰也等得。谁让有求于人呢?于是,原本热闹喜庆的气氛更加地吉祥和气,唯恐哪个词迸错了程涛就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程涛收拾完了出来,自家客厅里已经摆出了高脚大桌和一溜的高脚椅子。有人在往上摆着红漆的筷子,有人看他出来,忙去拆自己带来的酒盒。
程涛笑了笑,先去找了自己的杯子倒了水喝了几口,然后抓了一把糖弯身给了跟着大人来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嘴里已经吃着,两腮都鼓起来,看见程涛的手,也不管大人喝斥,小粗指头迅捷地把糖全扒了过去。小布兜装不下,就用两只小手死死攥着,眼睛骨碌翻着,害怕有人过来抢。
程涛忍着笑,拿起涮好的茶杯倒了半杯水推给孩子,怕烫着他,嘱咐大人看着点。
凉菜热菜很快摆满了大桌子,等父母从厨房里露了头,程涛觉得厅里瞬间被人头挤满了。都会隐身术和七十二变么?程涛暗叹,嘴上却细声温语,面带笑容。
大部分人,程涛都不熟悉。有的仅只是见过一两面。他都诧异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惹来这么多人如此隆重地搞在这个日子里来见他。
落座时又很是谦让一番,程涛挨在自己亲爹下位坐下,有几位女眷怎么拉都不肯上桌。程涛妈不得不又另开一桌放在一边,过去陪着。
大高桌就显得严肃又庄重。程涛不想喝酒,他的胃里是空的,两餐饭挤一顿,最想喝碗热乎粥,结果没等他想完,有人已经一马当先地擎起酒杯干了个底朝天。
先吃点菜,热乎热乎,不忙喝。亲爹夹了几筷子菜搁儿子碗里。程涛低下头吃,吃两口就觉得自己是熊猫。他只得咽下菜根,往自己杯里倒了点葡萄酒。
男人,不喝点辣的怎么行呢?总有些事儿需要个挑头。这个挑头的是程涛妈那边七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亲爹在桌底下碰了碰儿子的鞋边,程涛不为所动,捂着酒杯,瞅着那伸过来的酒瓶说,最近身体太累,吃饭也不及时,这胃有点撑不住。各位哥叔就原谅一下小辈。好日子多得是,以后有机会再喝。
对对对,有人出来和稀泥。可被人眼风一扫,又没了声音。
程涛小呷了一口葡萄酒,眉头皱得紧紧的,真心难喝,他转了转瓶身看了看,没说话。
亲爹撑着场子,高谈阔论。不一会,亲妈过来,挨个数落了一番,人才变得消停一点。女桌喝得全是可乐果汁,吃得也快,不一会散了收拾完,男桌还未到中场。
程涛的头隐隐疼起来,觉得过年真是遭罪。这酒文化也着实让他受不了。人家敬你你不喝,就是瞧不起。喝了自己身体又受不住。左右为难,菜没吃几口,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准备借尿遁去寻点软软的稀烂的东西喝,坐程涛对面的人拉出让大家哄堂大笑的手机,他的铃声很特别,是这样响的:死了都要爱……高音拔得即将窒息,来来回回几次,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去调侃此人去了,程涛借机离座去找亲妈。
亲妈和几个人在聊天,吃糖的那个孩子睡了,手里还捏着一把糖。亲妈见儿子找她,把瓜果盘一推,站起来。程涛说,胃不舒服,有粥吗?
亲妈心说,还粥,凑合这么两大桌子已经让她腰断了,但儿子要喝,她只得说,大过年的,谁喝稀的?有八宝粥,热一个给你?
一想到粘腻腻的,带着一股铁锈味,程涛没了胃口。摆摆手让亲妈回去顾场,他自己去厨房磕了两个荷包蛋,抓了几根面条扔进去,煮软了,盛出来,清汤面水,什么调料也不放,就这么静静地吃了。
吃完不急着回去,坐在厨房等胃慢慢舒服点。手往衣服一摸,手机没带着。程涛便想回房去看。
两个人相扶跌撞着出来,面上浮着煮熟的大虾色,喝得生猛,醉得也快。程涛等那一阵子浓郁的酒气散开,才推门进屋。
他想就此躲过,有人眼尖瞅住他,程涛把手机拿到手里又重新坐回去遭绑样磨洋工。
只是心不再仔细听什么,开始精力散漫。亲爹看出来了,也不好叫散场。
就在新一轮祝酒开始时,程涛一不留神面前的杯子就给灌满了,他看着这只不是自己的杯子边口还沾着一点菜渍,胃里翻腾不止。
有人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程涛侧了侧身子,装出有人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样子,其实是他主动打给黄琴的,黄琴正无聊地一个在磕瓜子喝茶水,邻居给了几个青油油脆生生水灵灵的青萝卜,黄琴带着皮啃着,手机响了,心里没多想也没看地接起来。
我的药落你那儿了,我现在胃难受得厉害,你一会给我送过来。
黄琴:……?把手机从耳上拉下,看了看是哪个醉鬼拨错号。
你喝多了?她哈哈笑着,觉得程涛喝醉了口齿还挺清晰。
嗯,头还疼,程涛借坡下驴,单手掐着太阳穴,挡住了那个差点走到他面前的酒桶。
什么药?不在我这儿啊?
我先找找我这儿,程涛一边抽开椅子一边朝自己房里走,翻了几下没有,又打开门朝自己车门走,还顺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厚外套。打开车门坐到后座,锁死躺上去,接着忽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黄琴有些昏:你严重吗?我过不去啊?你是在家里吗?
你要是过不来就给我唱支歌听,我现在不太好受。
不好受上医院找医生啊,但此话过年说不吉利,带点诅咒人的意思。黄琴本着普天同庆的心情,看了看自己啃的半块萝卜上的牙印,狠狠心,又沿着牙印啃了一圈,这才准备献艺。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我是一只小白鼠呀……
咕咚,咕咚,勇敢的刺猬从草堆里冒了出来……
白雪公主把那只青苹果吃了,却没有长出毒牙……
……
黄琴把身上心上全部的存货贡献完了后,小心翼翼地听着程涛传来的呼吸,问,你睡了吗?睡会吧。
没。对方简单一个字。
那你好受点了吗?
没,想哭。
黄琴想这可能严重了,莫不是胃溃疡吧?赶紧打急救电话呀。她果断地扔掉口中之物,问,你身边有人吗?你喊一声,我帮你打电话,等等,你家是几号来着?
程涛本想偷着补觉的心情一下没了。
他捏了捏鼻子,哼了哼说,你这催眠水平不行,太差了。
黄琴说,我不会唱儿歌。
程涛顺杆爬:情歌会唱吗?
黄琴把手机离远点:啊,什么?那个,你大声点……
程涛简直想撞车窗:你敢挂电话,我上你家去找你。
黄琴愣了愣,醉话不当真,但没敢挂电话。
程涛说,你怎么也不懂礼尚往来呢?
黄琴马上知道他的意思:这不商场还没开门呢。
你想好给我回什么礼了?
黄琴列了几样,让程涛选:钱包,钥匙扣,指甲刀,手套,车内清洁剂……
亏她想得出来。
其实黄琴早上刚做了功课,把此问题用网络一百,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同时,她也被“门槛”了一下。有一个答案说,送礼物一定要度量好与被送人之间的尺度。比如腰带领带是送给男朋友的,什么钥匙扣指甲刀就随便送啦……
这些玩意程涛没一样想要的,但他不能明说,只能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