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劫难千千万万种,东栏竟然碰到了最难渡的一种。
情劫。
百花仙子召来东栏,与她仔细说了其中的凶险,东栏虽然仔细听了,却觉得过于无稽。她命里如何有情劫?当初在人间时也不见自己动过凡心。不过为了安百花仙子的心,东栏还是装作很上心的样子,实则她现在心里开心得不得了。
三年,迟怿神君与赤帝幺姬从相识到定亲,不日就要完婚。
旁的神仙可能觉得他们两位发展迅速,东栏却明白他们早已相知,如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明明与她没什么关系。
算了,就当为式微神女与周青开心好了。
东栏虽然央求着百花仙子带她去参加婚典,为了让仙子相信她不会闯祸什么毒誓都发了,但是仙子却并不买她的帐。迟怿与赤帝幺姬大婚那天,百花仙子只身去了青帝宫,她们姐妹三十六个都奉命驻守在西山北峰。
东栏虽然无缘见到婚典的盛况,但是仿佛能听到东方青帝宫上四处盘旋低飞灵鸟清脆的啼鸣声。
青鸾拉着婚辇,一身红色嫁衣的神女坐在车内,等着天底下最与她般配的神君来迎接她。
师姐们开玩笑说:“灵鸟的叫声没听到,心碎的声音倒是听到了。”
归之见东栏满心满意的笑容,耸了耸她,说:“又不是你成亲,你瞎高兴个什么劲。”
东栏说:“式微神女要跟迟怿神君成亲了,我就高兴。”
归之说:“东栏,你莫不是傻了,今日要与迟怿神君成亲的是赤帝幺姬,不是式微神女。”
疏影站在一旁取笑东栏,说:“亏你平日里那么崇拜式微神女,连她是谁也不知道。”
东栏仿佛脑后遭到重击,一阵眩晕,沙着喉咙,问:“她……是谁?”
疏影说:“她是极西之地,虞渊的神女。”
她是极西之地,虞渊的神女。
她是极西之地,虞渊的神女。
她是极西之地,虞渊的神女。
……
这句话无数次回想在东栏的脑海。
她怎么会是她是极西之地,虞渊的神女?
她怎么能是她是极西之地,虞渊的神女!
那迟怿怎么办?迟怿怎么办!
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搞错了,她也搞错了,大家都搞错了!他不能跟她成亲,停下来,灵鸟你不要叫了,青鸾快点把她拉走,停下来,都停下来!
归之她们见东栏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腾云而去,想拉住她,却不知她哪里溢出大量力量,把她们全部震倒在地,转瞬就消失在云间。
东栏背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向东,奔向青帝宫。她此时神志已经不甚清醒,神界干净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仿佛陷入了一场迷蒙幻觉。
他还只是个凡人的时候就有很准的预感,他是神仙的时候是不是早就预见了可能会有今天这一幕,所以才造就她。
可她即使保有他的记忆,也没有避过这一切,甚至成了这一切最大的推手。
梧桐木下,他问:“东栏,你知道一身红衣的神女是哪一位吗?”
她说:“那是南方赤帝幺女,朱雀一族的小公主。”
天意,你如何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凭将草木记吴风,知君却是为情秾。
误把紫丁作瑞香,只是因为用情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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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出自:
怪此花枝怨泣,托君诗句名通。凭将草木记吴风。继取相如云梦。
点笔袖沾醉墨,谤花面有惭红。知君却是为情秾。怕见此花撩动。
——《西江月·再用前韵戏曹子方》【宋】苏轼
第12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迟怿还只有五千岁时,便被青帝陛下送到了掌管蓬莱仙岛的东王公座下修行。
在还应受父母荫佑的年纪里,迟怿已经开始跟着东王公早晚修道,十分辛苦。不少神族仙家指责青帝心狠,迟怿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迟怿没有兄弟姐妹,青帝陛下又事务繁忙,母亲千鹤公主性情如水般温和却过于平淡,所以在迟怿眼中,偌大的青帝宫,实在是有点冷寂无聊。相较之下,蓬莱要自由得多。
迟怿居众弟子之末,与师兄们年龄相差较大,师兄他们虽多有照拂,终是来往不亲,于是迟怿终日专心于修学,愈发寡言少语了。
作为青帝独子,东王公座下最小的弟子,自小受的是最正规的教育,平时相处的也是最守礼的神仙,所以初遇她时,他心有慌乱,但他直到殒灭也没有分清那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从没有见过像她那样不服管教的神女,亦正亦邪。
像一片乌云,从里到外。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迟怿像往日一样洗漱过后在庭院里练剑。
他出剑迅猛,还可以听到剑刃劈开空气的晃晃声。
当他收起最后一招剑式,突然,一团墨绿色自高处枝叶间,像一片乌云笼下。
她站在离他一丈远的位置,灰不溜秋的,姿容极不得体——衣是墨绿的,可能因为躲在树上,裙边还带下了几片还没来得及凋落的枯叶;发是乌青的,垂顺在身前,还有些毛躁。
面容却白皙干净。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下便被她那双眼睛给锁住。如杏眼眶里一双玄瞳,像投进深夜里染过一般的漆黑,一点亮光闪耀在眼中,像点在茫茫黑夜里的北极星辰。
她亦迎上他的目光,明朗坦然,不见半点羞色。
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到她弯腰捡起脚边一根枯枝,迟怿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向她拱手行礼。
迟怿才刚刚抬起手,就听她说:“你的剑招好看,却太过死板。”
她说话时并没有看他,低着头将枯枝上的枝丫一根根折下,扔到一边,完毕,左右挥了挥,似乎是在试趁不趁手。
于是原先要向她行礼的主意一变,迟怿举剑,说:“愿讨教一二。”
话未竟,她已经向迟怿冲去。
她招式狠辣快准,直往迟怿偏门要害处刺,又全无定法,一看便知根基不稳、来路不正。
她手下生起一阵白烟,从迟怿眼前扫过,招式十分古怪,他一个不察,手中的剑竟被她挑落,枯枝尖端抵住他的咽喉。
三招。
她歪嘴一笑,随手扔掉手里的树枝,转身离开。
她这般嚣张,简直欠揍。
她才走出几步,东王公便来了。
“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原来跑到这里来了。正好,迟怿,”东王公回头叫了一声迟怿,继续说,“以后便由你照顾式微吧。”
迟怿眉峰微促,应承了下来,却见她斜睨了他一眼,满脸不屑。
如何,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迟怿,以后你再不是最小的了。”东王公十分欣慰地说道。
于是,两万年不收弟子更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东王公,从那日起,便有了他第一位女弟子,一位性格恶劣的女神,从里到外,都给周围一种乌云般阴沉感的女神。
迟怿虽然不喜欢式微,但是并不打算违背师尊的叮嘱,准备照例给她介绍蓬莱的起居,式微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东王公叮嘱完迟怿就离开了,式微随即也离开,根本不理会她身后迟怿的叫唤声。
迟怿并不是热络的性子,叫了她一声不见她应也就随她去了。
于是第二天晨习之时果然不见式微。
大家都听说了师尊新收了一个女弟子,本来想一睹芳容,没想到等了一个早上连影子也没见到。
迟怿面色平静,心中却甚是不屑,她那样的女神,还是不见得好。
师兄们甚是失望,师尊却很生气。
“迟怿,去把你式微师妹押过来。”
押过来?能动粗的意思吗?
迟怿无奈领命而去,来到式微的住处。
门上上了不知是什么的咒印,敲门也不应。
迟怿这才明白师尊不同寻常的命令,她那样恶劣自主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靠平常手段“请”过去,师尊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迟怿毫不迟疑,破开咒印,第一次没有经过允许冲进了神女的居所。
庭中不见她,于是迟怿绕道她寝卧之处。
她昨日才到蓬莱,床帐还没来得及挂,故而迟怿一眼便看到睡在尽处竹榻上的神女,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纱衣——一条腿直放着,一条腿屈立着;一条藏在寝衣之下、隐隐绰绰,一条从开缝中探出、暴露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