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一己私仇毁墓盗刀,让师父死都不得安生,你负尽师恩!枉为人徒!乃千古罪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罗七愧疚难当,涕泪交加地捂着耳跪在溪边,朝着水中那具尸体悲哭。
华不染闻声,便是再无心无情,也不禁对他生出一丝怜悯,他叹了口气,不忍再逼迫他。
“你还不想将实情道出,究竟是何人夺你躯壳,杀你师兄?”
“是他……是上官无伤。”
罗七的眸中渐渐积聚恨意,他神情若癫狂之状,定定看了水中的尸体一眼,突然起身,拔足狂奔而去。
华不染并未去拦罗七,他露出一个果然是他的神情,仿若世间悲天悯人的善人,猛地转动手中八卦伞,那伞腾空而起,在那溪流上旋转,伞面上繁复的八卦图隐隐流光,华不染口中吟唱着超度亡者的梵音。
只见,那在溪河里的尸身逐渐化开,尤似雪融,与清流融为一体,转瞬即散,流淌而去。
“白芷霜,一个被辜负深情的痴情人啊。”
华不染收回伞,被纸鸢牵引着离去。
溪流河畔,余这一声惋惜轻叹。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华不染方回到分庄,便听见山主在门前喊他,听声辨位,华不染知道山主正站在阶上,他身上的沉香隐带一丝血气。
华不染受宠若惊道:“山主竟这般抬爱,在此处候我归庄。”话音刚落,华不染便失笑出声,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梅山主不理会他,瞥了一眼华不染身后的长街,见无人走来,才问了一句。
“他怎么没回来?”
听这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华不染了然于胸。
方才山主杀了百人,他素来爱洁,一身血气难忍,正要回屋沐浴,可他在屋中堪堪等了片刻,却不见罗七回来,盛怒之下派人去寻。
然派出去的人却无功而返,梅山主便令华不染出庄寻找,他有占卜之能,又有纸鸢牵引,这天下没有几个他找不到的人。
近来都是罗七伺候他起居,如今罗七不在,他竟连沐浴也觉得无趣,身着那一身染着污血的常服在屋中徘徊了片刻,忍不住出到庄外,拢袖立在阶上,竟就那样干等着。
可华不染回来,罗七却仍不见踪影。
他不禁有一分怒气,这罗七不管是何种身份何种面貌,都是一样放肆不羁,竟连他的话也不听了,胆敢擅离职守,不好好在他身边待着。
华不染好笑地道:“他师兄被人害了,自然要去上门寻仇。”
华不染话还没说完,便听山主衣袂翩飞竟已掠空而去。
武林盟此刻并不平静,随大侠身死,前去讨要说法的百余侠士皆横着回来,身为盟主的谢君临疲于应付。
如今武林盟上下乱成一团,来往进出之人已不像之前那般严防死守。
是以,罗七轻易便混入了武林盟。
门中正在举丧,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看着这供奉灵枢的厅堂,陌生的脸孔在灵堂上披麻戴孝大声悲哭。灵堂正中摆着棺椁,灵前设牌位香烛三牲供品无一不全。
罗七看着供奉在灵前刻着“随义八”名号的牌位,再看“随大侠”歌功颂德的挽联和祭幛,不由捧腹大笑出声。
在一片悲哭声中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满堂众人皆惊。主事之人起身怒斥,问他因何大笑对死者不敬。
罗七指伸手指着那主事人应道:“我父母早亡,颠沛流离多年,方得我师父怜见,允我饱腹不受饥寒交迫,传我功法不受恃强凌弱,如师如父。待他身故,我复无家可归,无孝可敬。幸哉,我还有一个亦兄亦友的师兄。可如今,连他也死了。我无亲无故无妻无后,在我的灵前,却有不知姓名的人来为我披麻戴孝,你说可不可笑?”
罗七又指着众人,一边笑一边道。
“我被人夺舍魂归天外,世间旧故昔日旧识,乃至世间风雨花木,无人为我悲哭。可如今,你们却在此对一个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的假人歌功颂德!风光大葬!岂不可笑!”
“你胡说什么?”主事人勃然大怒。
“疯子!哪来的疯子在此胡言乱语,快来人把他拖下去!”
“随大侠一生正直匡扶大道,不许你这疯子出言不逊毁他清誉!”
众人群起而攻之,罗七在众人愤慨的推搡中仍是连声大笑,他突然发力推开众人,罗七之身力大无穷,众人被他推开,一时震慑不敢再靠近,罗七一双虎目冷冷扫过众人,突然向前扑去,扑到那灵前,将供奉在桌案上长明灯吹灭。
身后众人见之惊怒交加。
罗七吹了灯,心中更是畅快,他双臂一抬将案台也掀倒,牌位香烛供品洒落一地。
有人上来拉住他,被他用蛮力挣开,他狂笑着用脚去踢摆放在堂中的棺椁,那棺椁共有三层,十分沉重,竟也被他踢得晃动起来。
身后众人惊怒地涌上来制止他的疯狂,有人拔刀砍他,有人拔剑刺他,有人拳脚相向,有人拿重物击他。
可发狂的他不管不顾,硬是将那棺椁踢得从踮脚的几条长凳上掉下来,在地上重重一击,棺盖散落一旁,从棺中掉出一具木棺,罗七上去将那木棺踢翻,木棺中又滚出一具尸体,穿金戴银,可见生前富贵。
罗七看着他昔日的躯壳,锦缎绸衣里三层外三层加身,散在周身的奇珍异宝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一具死在清凉剑下的冰寒霜尸。
罗七拿脚踢了踢。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还能这样踢自己的尸身。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众人见罗七的行为举止如此诡异失常,心中不由悚然。他已被刀剑棍棒伤得体无完肤,如一血人,可他非但没有倒下,还更加癫狂。
便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道扇影破空而来,穿过众人击在罗七身上,使他骤然无力,眼看就要跌坐在地,却倏然落入一个略带沉香和血气的怀里。
梅山主的目光缓缓扫过他遍体伤痕,随着所视之处越多,怒气便在眸中风卷残云般积聚,他之杀机仿若被戳破了一道口子,正不受控制地纷涌而出。
罗七抬眼看见他,扯着嘴角想要笑,可他笑得那般难看,他抬手摸住山主漂亮的脸颊,低声说道:“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很是欢喜。”罗七的话语说得很慢,与方才那个癫狂可怖的模样不同,他此刻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说话大点声便会吓到谁。
梅山主语带怒气道:“吾不知你会来此闹灵堂,还以为你去了七拳门,吾不过找错地方迟来一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不想做随义八,随义八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罗七好似没有听到山主说的话,他用很轻的动作摸住山主的面颊,用低的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话,“他不敢爱你,你也不会心悦他。我知道,你总是要杀了他。”
“别说了,随吾回庄,只要你乖乖听话,好好在吾身边待着,吾不杀你。”
“我不想做随义八,他掘墓盗刀欺师灭祖,害得师兄惨死,我不想做他。”罗七垂下头摇了摇,加重语气道了一句,“我恨他,要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莫再胡言乱语!”梅山主低斥。他平素运筹帷幄城府极深,从不知道会有这样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一日,他心知罗七伤得极重,双手将他搂抱在怀,想要起身带他回庄。
突然脑中一片杂音响起,他头痛欲裂,方才想起,今日突逢变故连杀百人,还未令秦离书前来施针疗伤。不想刀圣墓前所受的旧伤竟在此时发作。梅山主以指揉着额角,以缓解那晕眩的痛楚。
便在此时,变故突生,一道剑光从后袭来,梅山主眸中冷光一睐,举扇挡去,不想,那剑光竟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杀招迎头而下。
偏在此时!梅山主杀意滔天,冷啐一句“找死”便要侧身避过,他适才旧伤发作失了先机,被人以虚招偷袭,如今避开已是不能全身而退,何况怀中还护着罗七,眼看那当头而下的剑光便要劈到他的肩上,突然,怀中人一动,猛地将他扑倒,那诛邪一剑落在眼前,生生从罗七后背劈入,直教他血溅当场。
“谢、君、临!”
梅山主侧眸厉喝,一字一顿,恨不能将那举剑偷袭之人剥皮削骨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