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咽下最后一口蛋卷,幽幽叹了口气。
“从我认识他起,他就是一个人住。”
见对方没反应,他继续往下说。
“我从未正面询问过他的家人,旁敲侧击提到时,都被他一笑置之了。”
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李娜丽对着镜子把最后一颗衬衣纽扣扣上,接起电话:“喂?”
“我正准备去书店。啊,最近天气不错,今天放晴了。哪有的事?你别那么多心好嘛。”
她用肩夹着电话,拎上包走出旅馆,锁好门。
面前是水光潋滟的湖面,三两行人作步湖边,水上空气干燥静谧。
“最近的手工课很顺利,特蕾莎太太很满意。她上个礼拜还找过我,问我要不要到市区里去教学,不过我谢绝了她,我说还是湖区比较适合我。”李娜丽轻声笑着,腾出一只手招呼,“库洛,过来!”
在花园里休憩的金毛闻声而至,高兴地伸出脑袋蹭女孩子的腿。
李娜丽抚了抚它的头,把手里的饼干递给它:“我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啊,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爱丁堡,买了好多羊肉干,有空我给你寄回来……唔,吃多了会胖啊。我还是寄给你吧,哈哈!”
“亚连那边也挺好的,他找了一个日本室友,对,他们现在住在一起……你说我?我当然是一个人住,你在瞎担什么心啊。”少女说着说着便笑了,温暖得像一片晴空,“那我接你过来住,好不好?”
“李娜丽!走了!”门口有女孩催促道。
李娜丽冲那边点了点头,对电话里说:“那我先出发了,回聊……嗯?你说。”
她托着电话走出花园,到女伴身边时,突然愣住,停下了脚步。
“这么……快啊……”
“怎么了?”
面对朋友的询问,她轻轻摇了摇头,捉住对方的手握紧。
“我知道了,你安排吧。期待再见,哥哥。”
神田回到住宅时天色已暗。
屋里黑黝黝的,他打开灯,看见在沙发上抱着羊毛靠枕打盹的人,厨房里亮着的的烤箱就像黑夜里的一簇火苗,里面热着一盘什么东西。
神田故意把手里的超市口袋哗啦重重扔在桌上,皱着眉头拍拍睡得正香的家伙:“喂,豆芽菜。”
亚连不高兴地揉了揉一头张牙舞爪的乱发,惺忪的眼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泪光:“你干嘛啊?”
“你没吃饭?”
“吃了,”亚连嘀咕着准备又睡去,“谁要等你。”
神田撇了撇嘴,一只手拔出亚连怀里的靠枕:“别睡了。”
不料亚连抓得紧,一瞬间猝不及防被连枕头带人拽翻在地上,爬起来时已经怒目而视:“神田优!”
而始作俑者正举着枕头笑得一脸嘲讽:“这样都能被掀翻,不愧是豆芽菜啊。”
“啊,是呢,”亚连扶着额头回敬,“长着一张女人脸的家伙这么粗暴,我也没料到。”
他注意到对方身后的桌上的东西,站起来打开看,除了意料之中的一大包荞麦面,还有一袋大米粉,一些淀粉、红糖之类,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和式甜点食谱。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丰富起来。
“这是……”
神田却脸色阴晴不定。
亚连没说话,但从微微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出他正暗自开心。
这是一个只是看到点心心情都能好起来的单纯家伙。神田心想,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笑得像朵花,软软的样子就像小孩——虽然本来也就像个小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神田可不是爱吃甜食的人。”
“对,讨厌极了。”
神田恼火地拎着袋子走进厨房,回头看见门口探出个脑袋。
“我可以帮忙和面。”
“免了。”
“喂,谢谢你,”门口的人眯着眼睛,“虽然并不想这么说,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和你住一起其实还不错,真的。”
神田凝视他半晌,撇过头:“是吗,但我却觉得糟透了。”
亚连不置可否地笑笑,从案板上拣了一些砍碎的红糖渣捧在手心里,如获至宝地跑了出去。
“这也是我试图让你们认识的原因。”
拉比趴在不锈钢扶栏上,把下巴搁在上面,神情看上去竟有些狼狈:“我总觉得伙伴越来越多,总有一个人能走近他。他会倾听你的所有牢骚,但关于他自己的,总是什么也不爱说。表面上像太阳,其实太内敛,作为朋友,我担心他心里憋着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击垮了他。”
远处传来上课的铃声,神田循声眺望对面的教学楼,空气有片刻的宁静。
“当然,你不需要刻意去做些什么,”拉比慢条斯理道,“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但这仅仅是我一厢情愿,跟谁都没有关系。在做过与他相识的尝试以后,你也可以尽你所愿地去讨厌他。”
神田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音乐声,然后看到拉比掏出手机。
“哟女士,怎么啦?”
红发青年听着电话,笑容渐渐僵在脸上。他忙不迭询问着什么,又哈哈哈干笑几声,调侃几句后挂掉电话。
“怎么?”
拉比扭过头,发现东方男子的黑眸子里清晰映出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
“李娜丽要回中国了。”
学院街二楼的星巴克里总是挤满了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曼大学生有折扣,但由于顾客数量巨大反而收益不少。于是星巴克也很大方,近两年就扩大了三次店面,即使如此店里的人还是络绎往来,在高峰时期将点餐台围得水泄不通。
从李娜丽的咖啡杯就能看出她有多心烦意乱,因为杯子里的拉花被她搅成了一团不知所云的奶泡,有一些还顺着杯沿流在了桌上。
“哥哥说他的公司已经处理好业务了,正缺人手,让我回去帮忙,也是对自己的锻炼。”
“可是不必这么着急吧?”神田说。
“近期买的房子在办理交房手续,因为房产证上写的我的名字,所以得我亲自回去签字。”李娜丽不安地咬着嘴唇,“哥哥的意思是,正好这时回去接手,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科姆伊那妹控,一直不乐意你待在这里。早知道当初就别来了。”拉比兴致阑珊地嘟哝道,说完就被亚连捅了一下,疼得大叫。
“真的不能缓缓么?”亚连耸肩,“这,太突然了,我们什么礼物都来不及准备。”
李娜丽揉着太阳穴:“是啊,本来应该好好宴请你们一顿,可是拉比马上要准备去伦敦,神田又要上课……亚连,我把旅馆交给你可以吗?”
亚连咬着吸管点头。
拉比推开椅子站起身,表情怪异:“我出去一会儿。”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神田看到女孩子捋了一把肩上的长发,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在沙发里,双眼微微发红。
“你不想回家吗?”
“想,但不是现在,”李娜丽说,“而且回家也不应该是诀别。”
“不会是诀别的,”虽然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有些徒劳,亚连还是说得一脸认真,“你还会回来,你甚至还会反复往来,因为亚欧大陆两头都有你的家。”
神田透过落地窗往外看,跑出去的人正在星巴克门外来回踱步,间或狠狠一脚扬起地上的落叶,看上去几乎要抓狂。李娜丽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默不作声站起来。
“我去叫他回来。”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亚连终于放开了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吸管,捧起桌上装杏仁松饼的点心盘,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神田也不言不语,撕开一包黄糖一股脑倒进自己的摩卡里。
对峙一会儿,最终开口的还是亚连。
“拉比真可怜。”
神田转眼楼下,女孩正激动地对垂着脑袋的红发青年解释着什么,见不被理会,她抹了一把脸,扑上去抱住了对方。
虽然看不清表情,神田能注意到拉比微微摇头,伸手把女孩的腰搂紧。
“虽然不太了解他们的状况,”他忍不住幽幽道,“我觉得你平日里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亚连皱眉,他嘴里还包着松饼渣,说话含糊不清:“怎么平白又扯我身上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神田本无意失言,盯着对方就不留神脱口而出了。这句话包含情感偏颇的成分太重,所幸豆芽菜傻到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