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月吃了一惊,摆手道:“不必了!奴、奴婢就想在陛下身边,不想走了。”姣月看商姒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唯恐这位天子一时兴起,真给她指派了个不一般的夫家,把她嫁得远远的,连忙又转移话题道:“对了!陛下,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说,昨夜陛下瞧着不豫,所以奴婢不敢贸然打扰。”
商姒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什么事?”
姣月踌躇道:“就是……陛下,奴婢知道您素来不喜沈大人,可是昨夜,若非沈大人,奴婢恐怕就真的死了……”
商姒微微皱眉,眸子轻闪,难辨喜怒。
姣月悄悄察言观色,继续道:“奴婢本来是被薛大、薛翕,奴婢本是被薛翕抓住的,当时薛翕身边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将军,那位将军一走,沈大人便出来解围了,只是薛翕说‘沈大人这是不向着迟将军么?’沈大人这才没有再说话,只是却为奴婢拖延了时间,陛下才能及时来救。”
商姒笑道:“是么。”
她垂下眼来,脑内登时回闪那夜沈熙的眼神,他目光坦荡,背脊挺直,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奈,俊美容颜之上,温润和清冷杂糅,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竟是想帮她的么?
这样一想,她倒是有些拿不准沈熙的意图了。
这个人与她作对了太多次,对他恶意的揣测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真的想不出,沈熙有什么好救姣月的,这是故意让她松懈,然后再准备什么更加猛烈的报复么?
商姒沉吟道:“朕知道了。姣月,你先出去,唤蓝衣进来。”
姣月只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蓝衣进来行礼,却见少女坐在皇座之上,低头看着楚国送来的文书,商姒看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这位郡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你瞧瞧这字里行间,旁人看来是在对朕阿谀奉承,可朕偏就觉得她是暗中试探,意有所指。”
蓝衣笑道:“陛下颖达,君乙将军将文书送来时,说大将军也是如此评价的。”
商姒倒是有些意外,对蓝衣招了招手,唤她过来身边,再低声吩咐了一些关于迎接楚国使臣的事宜,只是这些想法她也拿不准,便要蓝衣先去问问迟聿。
蓝衣当即就去了,过了两个时辰,迟聿身边的侍从过来回复道:“大将军今日在城外忙碌,未得空闲,便让宋勖先生提议,宋先生说,如此安排甚妥。”
商姒倒是没想到会是宋勖,对这人的兴趣越发浓厚了一些,便问道:“宋勖可还有说什么?”
侍从道:“先生还说,陛下聪颖,平日若有疑问,不必劳烦大将军,直接传唤他即可。”
这是略微认同了商姒。
蓝衣微露惊奇之色,她知道,这位宋先生作为主帅帐中谋士,素来恃才傲物,在殿下身边颇受人尊敬,却甚少看得起旁人,能让宋勖主动,便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商姒抬袖命侍从退下,拟好圣旨传给崔公公,让其颁布至尚书台,这才起身出去。
走上皇宫城楼,凭栏而立,吹着冷风,玄金广袖猎猎作响。
商姒目光落在远处,眼神渐冷。
楚国来使,就在不远了。
第40章 入京
六月初已是入夏,天边太阳灼眼,光线穿过高大乔木,将树影透得斑驳。
骄阳似火,蝉鸣不已,城外迎接使臣的大臣有些目眩。
不知等候多久,才见远远尘土扬起,数马先行,转瞬便到眼前,身后徐徐跟着几辆华贵马车,侍从婢女皆跟在车后。
几位大臣对视一眼,客曹尚书许敬当先上前,对马车拜道:“下官奉天子诏,在此地恭候郡主。”
只见一侧侍从上前,匍匐下来,另一位婢女掀开帘子。
帐中探出纤细皓腕,金丝纹牡丹的广袖顺着青幔荡了出来,随即露出青丝压底纹海棠的淡粉绣鞋,轻轻踩在侍从的背上,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
绛色长裙,腰坠青佩,青丝轻束,云鬓金钗。
金钿明灭,郡主将目光扫了过来,笑意款款。
对上她的目光,客曹尚书许敬微微一怔。
旋即察觉施礼,连忙收回目光。
身后,楚国使臣秋炆走下了马车,紧跟在郡主殿下身后,商鸢淡扫面前几位文官,笑意微冷,道:“有劳几位大人了。”
没有看到她想见的人。
商鸢心底不由冷嘲,这是多将她楚国不放在眼里,才派这些个酒囊饭袋过来敷衍?
不过,谁叫楚国笼络昭世子在先,商鸢倒是不着急,眸子微闪。
许敬侧身抬手道:“郡主请随下官先去驿馆,暂且休整一番之后,再入宫面圣。”
商鸢微笑道:“好。”
一行人入了驿馆,因是迎接使臣,驿馆已提前命人整理了一番,只是商鸢来时,驿馆前的守卫正打着盹儿,许敬一看脸色微变,连忙上前给那两个侍卫一人一脚,把人踹醒了来,骂道:“这是在做什么?本官要你们迎接使臣,你们便是这般做事的?当真皮痒了?”
两个侍卫睁开朦胧睡眼,一见是许敬连忙跪下认罪,又还是一头雾水,其中一人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商鸢。
显然是有些茫然,或者可以理解成不将使臣放在眼里。
商鸢眼色微沉,袖中手微微一攥,侧眸与身边的秋炆对视一眼。
这是长安城内治理无力,还是故意给她下马威?
秋炆冷哼道:“大人便是这样迎接我们的?”
许敬面露惭愧之色,正要开口,却见商鸢微微一笑,摇头柔声道:“罢了,许是我们来的过于匆忙,下人总有些难以管束的。此番我们主要是为了拜见陛下,许大人,你还是先带我们早先安置罢,面圣刻不容缓。”
许敬连忙转过身来,赔笑道:“是是是,还是郡主宽宏大量,郡主殿下请随下官过来。”
商鸢淡淡一笑,一派从容高贵,拂袖上前去了。秋炆冷哼一声,心中依旧忿忿不平,耐着性子勉强随郡主进入住所,脸色当即大变。
这居住环境算不得好。
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敷衍。
许敬用余光瞟着商鸢的脸色,见她倒是淡静,可身边秋炆将军的神色早已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不善,心下暗笑,却又佯装着苦恼道:“这里有些简陋,还请郡主多多担待一些,您知道的……长安经过战事,城内受损严重,也来不及修缮,下官也是没有办法……”
哪里受损了?
商鸢心底暗讽,她沿路过来,一路上繁华异常,哪里有点战后的萧条之感?
真当她楚国消息闭塞,不知道长安是不战而降,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的?
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么?
商鸢环视一周,笑意渐渐收了。
若说之前还觉得是巧合,觉得是朝廷无能,此刻她终于确定,这是在故意给她下马威了。
给的好,真是好极!
这若是那个傀儡天子授意的,那她倒是有些改观,想要会会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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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康殿。
商姒坐在铜镜前,任凭蓝衣的手指穿过漆黑青丝,一捋而下,长发像飞泻直下的瀑布,却乌黑发亮,天生带直,几乎不必打理。
蓝衣暗叹商姒的长发生得极好,慢慢用玉梳将她的头发高高拖起。
以玉犀簪导之,压以卷云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
素手一落,十二旒坠落,遮住天子晦暗的目光。
商姒淡淡一笑,镜中俊秀少年郎也是一笑。
蓝衣看着镜中人,缓缓问道:“陛下当真想好了要把宴会设在城外么?”
商姒昨日便下令,今日于宫外一处别庄设宴款待楚国使臣,可历朝历代使臣皆是入宫拜见天子,哪有往别庄的去道理?
今日气候炎热,那别庄虽环境雅致,四面环水,极为清凉,但终究不能与皇宫相比。
蓝衣觉得,这委实太过荒谬了些。
商姒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青衮龙袍拂过长凳,赤舄微抬,气势迫人。
她道:“你觉得麻烦,偏偏朕就是要麻烦。”
蓝衣不解,看着商姒微明微暗的笑容,忽然觉得,商姒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自她回宫开始,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些日,蓝衣亲眼看着她每日被督促学习政事,进步如飞,与迟聿也越来越融洽。
仿佛当初受人庇护的柔弱公主,一朝开始学会张开羽翼,自己遮天蔽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