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一看你这面纱,就知道你是好人家出身,你哪知道这百姓的苦!家里本就没多少地,日夜拼命地种,还不见得够交。如今走了一个壮劳力,一个女人家,老人孩子都要养,还要种地,根本忙不过来。这安远县的女人,要么都在地里,要么就带着孩子逃到别处去投亲靠友了。像我这样的,也是没办法,这店是家里唯一的产业,不看又怎么行?”
凤子樟又看灶上的菜刀,不出所料的又旧又钝,可见是没得用了。“店家,容我问一句,那陆家老爷,征发人丁之外,可还收了别的东西?”
“何止别的东西,就是什么都没留下啊。要不是拆不走,我家这店里的梁和柱都要被搬走了!客人,你看见,我这店里,砍柴的斧子都是卷了刃的!”
饭上来的时候,谢琰也回来了,凤子樟忙问:“怎么样?”
“十室九空,我上城楼看了看,西边的地里都是妇女背着孩子在劳作。”
“我这边问到的也是这样。”
凤子樟便将详情说与她听。两人正边吃边商量,不时一阵马蹄,竟然是公孙曼带着四个人到了。戎装的公孙曼英武风流,手执马鞭,凤子樟眼尖地瞧见她马鞍上插着亮闪闪的配刀。“好家伙!可还有好吃的!我跑了这一路,又饿又渴。”谢琰笑道:“店家人手不够,你也看见这城里空荡荡了,你要不去后厨帮忙,肯定没得吃。”公孙曼一愣,先自己去后厨看了一眼,接着便把跟随自己的威武大汉和英俊郎君都派到后边儿去,砍柴生火,卸下带着的酒肉自己做去。待得大汉出来,公孙曼为他柴劈完了吗,他说劈完了,能劈的都劈完了,“够烧个四五日的。”
公孙曼问怎么就四五日的都够,大汉居然细细地算起来当如何烧、长短粗细等等,他人魁梧粗壮,却心细如发,说得三人都笑起来。公孙曼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对二人低声道:“我们来得路上,打听到可能是大肆收粮之人的下落。说晚上会在出城十里的山中某处交货,东西很多,咱们不如去看看。”谢琰问如何知道就是她们要找的人。公孙曼说是问出来最近大批运送粮食的都是这伙人。谢琰问是否可靠,公孙曼道:“我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怀疑起来了。别是给我设的套吧?”谢琰说人家未必知道你要来,如何下套?公孙曼犹在怀疑,凤子樟插话:“无论是与不是,这是唯一的线索,这安远县内有人大肆收粮铁征民夫,若说是两件事两拨人,也不可能全无关联。若是担心,无非让这你这几个手下在外面接应我们,我们三个亲自看看就是。”她看看公孙曼,又看看谢琰,补充道:“打得过打,打不过跑呗。”
公孙曼闻言大笑起来:“我有这家伙,”她拍着谢琰的肩膀,“还怕打不过?”谢琰笑着把她的手打开。正闹着,英俊的郎君走了出来,谢琰好奇地问,你又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出来。哪知道那郎君答,小姑娘的衣裳破了,我看不下去,就给她缝好去了。谢琰放声大笑,指着公孙曼道:“合着你府上,男女老少各有神通,唯独你,除了喝酒打架唱歌,竟是一无是处!”
众人在这小客栈休息了大半天。直到夜半,方小心往山中去。三人将马匹留给随从,徒步小声走到约定地点,攀援树上藏好。半个时辰后,果然看到数队人马前来,各自带着收缴来的粮食与铁器,还有一堆人如押解罪犯一般带来一群蒙着眼睛的民夫。从西方来的队伍则以盔甲护卫为主,为首者骑黑马着黑衣,身材高大。公孙曼看那黑衣人一一检查粮袋,果然在车上发现了一袋大豆,提刀就欲上前,被谢琰拦住。谢琰示意她不宜在此下手,换个地方才行。公孙曼不服,谢琰正色道:“你也不想想,这可能是天大的事情!”
三人见交接完毕,谢琰和公孙曼回去牵马,凤子樟留在原地观察等待。她数了数人数,大约是本地丁夫总数的五分之一,可见是分批运过去。虽然说现在事情看上去已经很明朗,她本无须对任何人动手,但一则人在其中,总不能不帮公孙曼的忙,哪怕只是出一口恶气;二则如果可以从这里套取点别的消息,或许也有利于下一步……
想来,自己不是为了刺探大族虚实才出来的吗?走着走着竟然遇上这么一桩事,她一边想一边苦笑,若是能全身而退,阻止阴谋,回建康一定要姐姐好好奖赏她。想到这里,不见谢琰回来,忽然感到担心。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似乎倒是小事,谢琰跟着自己到这个地方,全是意外,自己为何将她牵扯进来?只是事到如今,谁牵扯了谁已经无法说清。没有谢琰,自己断走不到这一步,往下的事恐怕也绝对做不成;可是有了她,又会担心她的安危。
一行人小心走马,沿着高崖追踪谷底的押送队伍。走了约半个时辰,谢琰问大汉,前方是否有个峡谷,大汉说是,谢琰便建议众人分两队前后夹击,她和凤子樟去面前堵路,公孙曼与大汉带其余手下堵住后面,年轻的郎君以弓箭在中间击杀。众人说好,又请那年轻郎君见到队伍整个进入陷阱就吹口哨为号。
不过一会儿,二人把马留在高崖上,轻轻落于谷中隐蔽处。马蹄声渐渐靠近,口哨一声,谢琰拉动刚才套在石头上的绳索,碎石下落,引起队伍的一阵恐慌,二人趁机上前打得对方一阵人仰马翻。不远处就是那骑黑马的黑衣人,谢琰说我来解决这家伙,你快去打跑那些护卫,以防他们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凤子樟立刻从队伍的左侧往后跑去,黑衣人拔出自己的长矛就要刺,被凤子樟躲开;黑衣人不及回身,面门便挨了一脚,被踹下马去。黑暗中来不及看清谢琰人在何处,只听得自己周围的手下一阵惨叫,气急败坏之余,凭借声音,大概判断出谢琰人在何处,朝着那个方向一通乱刺。
两人过了几招,谢琰看出此人不过是个军汉,有蛮力和技艺,就是还不够精细罢了。便故意引此人向自己多刺几枪,也不还手。黑衣人奋力刺出一枪,谢琰刀剑一卡,大喝一声,竟然把枪头给卡了下来。黑衣人正吃惊,不防谢琰刀剑攻来,他步步后退。慌乱中居然抓到身边一个受伤手下的大斧,来了斗志,挥动大斧砍来。他抡斧如圆,呼呼有声,让人几乎无法近身。谢琰见状,跳起凌空一刀砍去,黑衣人以斧相接,竟然势均力敌,一身好外家功夫终归难敌充盈内力,虎口发麻,倒退几步。谢琰趁势抢攻上来,剑刺刀砍,叫黑衣人挡得住那个躲不过这个,在他分神之间,谢琰一刀划瞎了他双眼。
失明之后的黑衣人一阵乱砍,谢琰只垂下双手任他发狂,收敛气息,缓步走到此人背后,右手快速刺了两下,便挑断了黑衣人的脚筋。正好此时,凤子樟打跑了大部分的侍卫,将民夫放走。公孙曼一伙早已把后面的队伍清理干净,负隅顽抗者已死,跪地求饶的打晕了事。
三人把黑马牵来,把黑衣人放在上面,准备带到僻静处审问。公孙曼叫那射箭的郎君与另外两人押着几个最后没被打晕的侍卫,一同把钱粮都带回安远,该还的都还了。让那心细的大汉与她们三人一道,骑马至僻静处,把黑衣人绑在树上,生篝火,审问。公孙曼问他是何人派来的,是不是他劫了自家的豆子,黑衣人皆不肯答。公孙曼气不打一处来,请凤子樟和谢琰回避,说她要动狠手了,害怕不雅,脏污了二位的眼睛。谢琰让凤子樟转过去就好了,她得看着。凤子樟想了想,自己坐到不远处去站岗放哨。大约听见衣服撕裂之声,篝火噼啪,再有就是惨叫,然后公孙曼威胁道:“我朝早就没了阉人,你要是想,我成全你做第一个!老娘不但阉了你,还要给你脸上刺两个大字,‘阉人’!你信不信?”
似乎还是不招。
“给我烙!”
于是惨叫连连。
然后听见男子低沉嘶哑的嗓音。听见谢琰问他是不是庐陵国王府的人,问是谁派来的,陆虞派你来干嘛,收缴这些东西回去干嘛。最后一个问题黑衣男子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奉命而为。东西要交到他的上司,骑督王典手中。
她听见谢琰冷笑道:“你是从军之人,这些东西拿去干嘛,没人告诉你,你就猜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