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19)

作者: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觉得自己在表白了,齐雨也这么觉得。于是静默蔓延开来,烟花的爆炸声反而助长了静默。

春节期间,两个人都没讨论这个话题。齐雨倒是带着她去乡下感受过年来着。山野之间空气极佳,乡下还有人卖摔炮。Sarah非要买来玩,一盒两盒还不够。齐雨笑她是个野丫头。

“丫头不是小姑娘吗?” Sarah说,“侍女?”齐雨笑得更欢了。

齐雨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和Sarah说起《指匠情挑》来。Sarah说她非常喜欢那电影,齐雨说那是太梦幻的故事,简直不真实。“你不相信童话?” Sarah问,“童话无论白的还是黑的不都一样不值得相信吗?” Sarah问什么是黑的白的,她解释一遍,Sarah笑了,又问道:“如果你有机会写一个故事,你会写什么呢?”齐雨摇摇头,“我不想写什么,什么都比不上现实。现实多残忍,多残酷,多可怕。”“你可以写一个美好的故事。”齐雨只是微笑,不答话。Sarah注视着她,而她低下头,视线移开。Sarah感觉自己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一种苦涩来。

她想继续问,齐雨不再看她,她也就停下。

后来的某天晚上,Sarah问她的同事和远隔万里的以前的朋友,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事瞒着你,这件事让她不开心,你应该怎么让她说出来从而不难过?远隔万里的朋友说,如果她不愿意告诉你,那也没用,怎么她都不会告诉你的,也不要去问,那样会让人觉得你侵犯了她的心灵领地。同事说,如果她不想说,你也没办法;但如果她有那么点想说,你可以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她会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Sarah接着问同事。

她会给你她想给的答案啊!同事说。

同样的下着毛雨的寒夜,齐雨一个人在家,端着红茶听雨声。安静的小区背靠森林公园,安静起来早晨只有鸟叫当作闹钟。她依然经常梦见玉珊,和Sarah保持暧昧关系以来更是如此。每次她总是在梦见玉珊之后醒来,看见Sarah的脸。看见她金色的发丝和带着些微雀斑的脸颊,晦暗不明中仿佛还能看见她湖蓝色的漂亮瞳孔。与此同时玉珊的面容停留在她脑海,几乎与Sarah的面容重合。

她们不像,齐雨明白,一点儿都不像。她在她们身上找到的感觉也一定都不像。玉珊是沉静的,温柔的,甚至于冷漠自持的,高贵端庄的,如一切可望不可即的世间美好;Sarah是活泼的,洒脱的,热情似火的,邻家女孩的,American girl. Neither valley girl nor Yankee style, she is not from mid-east or southern parts, she is from Florida, a sunshine state.

她梦见玉珊和她再度回到纽约,上东区82街的小公寓,两个人若成天腻在一起那空间再养条狗都可以,她们难解难分;梦见她们一起去96街的超市买吃的,将味噌和韩国泡菜一起煮,然后放上海青;梦见她们一起在中央公园散步,那由三个黑人小伙组成的街头艺人剧团正在表演脱口秀;梦见她们一起去了无数次大都会,还有MoMA的那副整整三面墙的《睡莲》:细节都对,清晰如恰当调试的显微镜下看见的细胞,唯一的区别是她问玉珊,我们就呆在这里好不好,我们就留在纽约好不好?玉珊说好。

不,现实中她悄然告别,留下信件让齐雨别去找她。齐雨到处打听玉珊的下落,一直默默地追回国去——不敢让玉珊发现自己其实在找她,好像她的话不可违逆。她打听到玉珊选择回国,追到北京看到她结婚。结婚这件事要么证明玉珊与她跑到纽约生活的那一年全是虚假,要么就是玉珊是个混蛋,或者二者皆有之。她到底在哪个地方骗了自己,哪个时候开始计划着这一切——齐雨清楚玉珊是充满计划性绝不会突发奇想的人——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根本不想也没办法接受这种事实。

可是她终归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对陌生人尚且难以狠心,何况所爱?她去了玉珊的婚礼,只是悄悄溜进去看了看。她以为玉珊没有发现她,其实玉珊看到了。

然后她一个人回到纽约,又觉睹物思人,于是换到奥兰多去。感觉这太平洋两边都没有容身的地方,也许需要搬到大西洋对岸去。

她曾给玉珊打过跨国电话。她知道玉珊的丈夫何时会到美国公干,毕竟之前大家都互相认识,甚至可以说是朋友。只是她和玉珊的情感从来不为外人所知。她喜欢的书里最不喜欢的就是《轻舔丝绒》,虽然她没有遇见□□,但是她恨凯蒂,就像她恨玉珊。

但这本书她一直带在身边。因为那本是她和玉珊一起买的。

一个奥兰多闷热的夜晚,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逃避生活,应该回去好好当个酒吧老板。就算有天真的再遇见玉珊,就当作遇见陌生人,就算不能…

回到国内的时候,她在朋友耳朵里听来玉珊的死讯。就在她回国前一周。死因也好急症发作的迅速也罢,一切都比不上她从玉珊的丈夫那里听说玉珊临终表示不想要她来参加葬礼。

她从此离开了那到处都是影子的城市。在自己的海底沉睡。

遇到Sarah之后,她好像又能感受到那么一点点温暖,以及自己想要努力靠近它的冲动。没有人天生弃绝幸福,朋友对她说,你只是一时受挫。遇到更合适的人的时候,你会苏醒的。不都说是春天来了吗?你的春天来的时候,冰雪会消融。

“Your world is on ice currently, and there will be someone set your world on fire.”朋友在听她说完关于Sarah的事之后这么说。“可我也不能就这样把人家,”“把人家怎么样?”“她也不见得就想留在中国。”“你就非得留在国内不可吗?你看看你,你那些挣钱的手段在哪儿不是挣?”

她沉默不语。

“想定就定,想飘就飘,不要给自己那么多束缚,要束缚要选择自己愿意接受的束缚。本来活着就够艰难了,能随着自己的想法走的时候就随着想法走。”

“可我没什么想法啊。”“你总有心吧?”

这些年过去了,她也不是很确定自己那颗心还是不是活的了。

日子还是这样过着,Sarah有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齐雨也正等着她说,但她还是选择说别的。她也就不追问。她们依旧看着电影吃着饭喝着咖啡,感受本地生活,化解乡愁,在渐渐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在被窝里相拥,为彼此提供体温。齐雨依然梦见玉珊,但梦境渐渐变得模糊混乱,有时梦见两人在废弃工厦里躲避僵尸,梦里只有恐惧,醒来想起是看了《生化危机》的新动画。

春暖花开的一个夜晚,两人去主打精酿啤酒的酒吧喝酒。夜风甚暖,Sarah说想散散步。齐雨看了看表,十点半,去河边或者小路都不行,于是准备打车到离Sarah家比较近的一条宽阔的两侧种满高大梧桐的马路,然后散步回家。夜半的出租车等着红灯,电台里放出陈洁仪翻唱的《遗憾》。是清淡简单好听的版本。齐雨不由得跟着唱。“你以前,”Sarah 问,齐雨把眼神转向她,唱歌并没停下,“开酒吧的时候,有歌手吗?”齐雨摇摇头,在间奏期间回答她,“没有驻场的,偶尔有客串的,比如我。” Sarah很惊喜,还想再问,间奏结束,她又继续跟着唱了。

Sarah好像能听懂一些歌词的意思——她现在听懂是什么字没问题了——有些感慨,把右手伸过去,握着齐雨的手。齐雨望着她,恰好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中,气氛好像也的确发生了点改变。Sarah很想找出点除了“这歌真好听”之外的话来说,但望着齐雨的面容,觉得她那样好看,却因为什么伤心的过往,笑起来很温柔的面容总是染上哀伤,要是,

嘭的一声,就在绿灯亮起的霎那,出租车被人追尾了。

司机正气急败坏地下车去查看,就听见后面车上骂骂咧咧地下来几个人,双方就地便吵。齐雨正觉得来气,Sarah却跳下车去——她不知道她是因为浓情蜜意被打破的愤怒而如此勇敢——下车便是加入战团。饶是她中文进步神速,本有善于吵架,战斗力既然不输出租车司机。

然而她自己也喝了酒,春风醉人的夜晚没闻见对方身上的酒气。直到对方蛮不讲理的拳头突然袭来时,她已经来不及躲。

但是对方被人一脚踹开。

齐雨先把她拉到身后,然后踹开对方,再问她有没有事。来不及听完回答,醉汉的同伴也酒气熏天,纷纷上前。Sarah还想拉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扔来一个酒瓶子,险些砸中Sarah,玻璃渣还溅到Sarah身上,引得她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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