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集光?难道同上次的荼芫香一样,诗诗认为它非比寻常?”
“……嗯。”
似是觉得没什么可说了,言聿往即墨背上一靠,两个人以同样的姿势坐着,一条腿架在梁上,一条腿挂在空中,背与背相依,极为对称。
没多久,言聿就睡着了。
即墨侧眸看了看背后的人,没动,闭上眼睛也渐渐入睡,就这样坐到天边泛出微光,坐到被邻里传来的一声嘹亮鸡鸣唤醒。
“叩叩叩……”言聿被这敲门声惊醒,一骨碌坐起身子,一不小心闪到了腰,又跌了回去,哎哟哟地叫唤起来。
即墨:“……”
门被敲了半晌也无人去开,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的推门而入。
正是暮染。
暮染是什么反应自不必说,赶忙将浑身是血的璃月抱回床上,心急如焚地差仆从找来郎中给璃月医治。
毕竟出身不凡,受过良好的教育,暮染再慌乱也能快速镇定下来,璃月身上没有伤口,他才发觉这血不是她的。
“璃月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体内又有阴气凝聚不散,情绪过激动了胎气,方致昏迷,稍作调理多多休息即可。”
听完大夫的诊断,暮染一愣。
“程大夫,你刚刚说什么……动了胎气?”
“不错。”
言聿和暮染一样大吃一惊,扭头一看即墨,他依旧一脸平静,仿佛意料之中。
忽然就想到璃月那半句话:我有……有了我们的孩子?
如此想来,璃月多半是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那她的后半生……岂不毁了?
思及此,言聿又开始悲叹不已,即墨扫了他一眼,无奈至极。
下首,暮染送走了大夫,殷切嘱咐他不要将璃月有孕的事情说出去,程大夫走后没多久,璃月就醒了。
醒时茫然地望着顶幔,瞳孔不复往日的灵动多彩,小脸瘦削又苍白。
知道床边的人是暮染,璃月看也没看,也不想顾及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开口第一句就是哭音:
“暮大哥……”
暮染如鲠在喉,不知能说什么,心知现在就算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不问。
看她这幅绝望的模样,再联想这一身干涸的血迹和那个古怪冷僻的琉月,旋即恍然,多半是琉月出事了。
“琉月……没了……”璃月呢喃,泪水无声滑落耳畔。
果然如此。
暮染心里也不好受,抬手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将人扶起揽进怀里,施以安慰。
璃月没有反抗,哭了片刻自己止住,言聿不晓得她是哭够了,还是想开了……最好是想开了。
暮染看她冷静下来,思索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孩子……是不是琉月的?”
他记得她说过,他不是她的哥哥,不是哥哥,却一起长大,那是青梅竹马?
璃月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暮染苦笑:“无事,琉月没了我还在,我照顾你,和孩子,一辈子。”
璃月终于抬了抬眼,然而依旧没说什么。
眼看她状态极为不佳,暮染叹了一口气,叮嘱她好生休息,先行回去了。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这会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璃月走了。
即墨和言聿也是事后在茶楼喝茶时在周遭的闲言碎语中听得大致的来龙去脉。
璃月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无人知晓,只知道她走的时候轻装简行,所有的画品中只带走了一幅,便是墙上那幅画着一把剑的画,平日里使的得心应手的画具尽数舍下,屋子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留给暮染的除了这间小小的画坊,只有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就无从得知了。
街坊四邻也不过是将此事充为茶余饭后的闲谈,最多感慨感慨长宁城少了一个画艺精湛待人温善的美丽女子,不会再多了,因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言聿臆测璃月是到别处生活了,璃月是未婚先孕之身,在这长宁城定不能长久待下去,她那么爱琉月,他的孩子肯定是死也要生下来的,离开这里另谋出路,是最明智的选择。璃月啊,那个宁可孤独,也不违心,宁可抱憾,也不将就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与暮染的缘分也到此为止,她已失去太多,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兴许她早已生无可恋。
“可怜!可惜!可悲!可叹!”言聿每感叹一个词,便大力拍一下桌子,手边茶杯里的水被溅了满桌。
即墨:“……”
魂未殇(一)
时当三月意浓柔,人奄水轻流。雁苏山上,肆辰阁里,还奏《玉堂秋》。
为临天下寻芜遏,冥践望尘楼。凤翥龙翔,人消曲罢,不道是魂休。
待至日暮,即墨和言聿才离开茶楼回了客栈。
一推开房间的门,陡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坐在桌边,言聿吓了一跳。
那人俊美秀逸的面容带着清浅笑意,坐姿端正无比,手持书卷,正看得投入,又似乎在等着谁,白衣加身,纤尘不染,一身与世无争的青莲气,见门被人推开,竟无甚反应。
言聿深吸一口气,直觉自己进错房间了,于是默默退出,还很礼貌地关上门。
出来后,言聿细细看了看房门和四周,心道:没走错啊!莫不是诗诗退房了?
恰巧即墨上得楼来,言聿往旁边一站,脸上写着四个字:你来开门!
即墨看了他一眼,默默推开门。
“相里?!”
一声颇感意外的称呼,言聿瞬间惊呆了。
被称作相里的白衣美男终于从书卷中抬起了头,朝门口这边望来。
言聿张着嘴巴,满脸不可置信,面前这人星眉朗目,面如冠玉,莹白之中透着一丝柔气,却不是女子那种柔,可谓是温驯有余,英烈不足,直觉这人温文尔雅,如深谷幽兰,然而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处处透着一种山巅白雪般的高贵疏冷。
此人正是姬宫涅口中心心念念的相里苏。
言聿看了又看,把相里苏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只觉内心单纯美好的世界嘭得崩塌,只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伤心和难过。
相里大侠……相里大侠是男子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诗诗从没告诉过他?!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即墨率先跨进屋内,面上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相里苏放下书本,站起身来,望着即墨的目光夹带着久违。
“约有一炷香。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来问问你的意见。”声色犹如清泉泠泠,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直接切入主题,“之前与你错过时,我便是因这件事出的谷。”
“不急,你怎知我在这里?”即墨给相里苏一个坐的手势,顺手给人沏了一杯茶。
“安瑶说的。”
“是你逼问的?”即墨问。
“差不多。”
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言聿一阵无语。
他这是又被忽略了,相里苏也就算了,为什么诗诗也不搭理他?一见着故人至于么,至于么?你们是有多久没见了?!转念一想也是,自己跟在诗诗身边这一年多来,还真没见过此人。
可是,不甘被视为空气的言聿还是唤了一声:“诗诗……”
这一声唤成功引来相里苏的注意。
相里苏看了看言聿,又看了看即墨,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诗……诗?”
即墨:“……请忽略这个。”
相里苏一顿,微笑点头。
即墨当然明白他的诧异,更知这样过分亲呢的称呼极易让人想歪,抿了一口茶,又道:“你不问问我他的事?”这个他,自然是指言聿。
相里苏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安瑶已经与我说了。”只是没说,他是这样称呼你的。
“……他怎么说?”
“说你身边跟了只纯情的花孔雀,傲娇得很。”
言聿:“……”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傻愣着的言聿,即墨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于是言聿默默地走过去坐下,故意表现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即墨:“……”
言聿屁股还没挨着凳子,身后的门被一股力道猛得关上,碰的一声再次把他吓了一跳,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一看,原来是相里苏,只不过是轻松的一个挥手,门就被关上了,大侠就是大侠啊,出手就是惊世骇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