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56)

道人却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此术无法可解。”

和姬疏在皋京太庙里对生不易说的话一模一样。姬疏的腮帮肉眼可见地绷紧。

道人却又颇有兴味地将郑喆打量一番,说:“虽无解除之法,却有缓解之法。若还有人愿意接受此术,树灵得到两个祭品,侵蚀其中任何一人的速度自然会放缓。不过这只是拖延之法,价值不高。”

这一次,郑喆是实打实地向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的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试试吗?”道人说,“我看这位已近油尽灯枯,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郑喆还没来得及拉直舌头挤出拒绝的话。道人又说:“你这位朋友,可有过记忆模糊、神志不清的时刻?这是树灵开始侵蚀宿主的迹象,放任下去,你朋友迟早会徒留一副空壳,内里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占去,三魂六魄皆无归处。”这是对郑喆说的。郑喆惊疑不定,姬疏的背影却依旧沉默。当初在皋京的郑驿馆,姬疏同他讲述医治禀赋之疾的两种办法,只说引灵入体类同以毒攻毒,有严重代价,却不曾提过所谓代价究竟如何。

郑喆咬肌一动,正要细问,道人唇边笑纹清晰,淡淡等他开口。

沉默许久的姬疏却说话了:“我知道前辈是谁了。”

道人眼珠一转,不动声色。

“师父曾说,八百年前的甘泉宫,一众方士中能指教于他的上上下下不过两位。一位入世修行一位踪迹难觅,前辈您是哪一位?”

道人并不回答,背过手面向山外,浅色的眼珠映出苍茫云海,云海外又见青山。两座剑山之间,白云夹道里一粒亮光冲霄直上。

“来了。”道人说。

抱溪伏河一左一右被生不易夹在咯吱窝里在云层间穿梭,速度迅疾,狂风呼啸,脸都被吹变形了。

“师——父——”抱溪大喊,“我——要——晕——吐——了!”

下一刻就被扔在树林里,抱溪抱着山石哇地吐出来,脸色铁青。他与伏河从前跟随师父云游,不是以车代步就是安步当车,生不易也从不严词厉色,三人行一向是言笑晏晏、气氛和美。谁料自从遇上师祖,成天都在赶路,三餐没时间吃囫囵觉也没时间睡,还要被师祖嘲笑教了十多年都还没辟谷真是废材。没错!就是废材!抱溪伏河表示非常受伤。原先生不易与其说是师父,倒不如说是父兄,从不逼迫他们学习,也不责备他们不用功,抱溪伏河悠悠闲闲十来年过来,边玩边学倒也掌握了几种术法,还自以为天资过人。没想到阵前一亮相才知道自己更本没有几斤几两,连跟上师祖赶路的步子都做不到,还要师父揪着衣领拎着走。

太伤自尊了!抱溪抱着山石泪如雨下,简直不想面对人生。

从前一定会蹲下来好言安抚的师父,此时也追着师祖而去,连个背影都见不着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喝点水么?”

抱溪揉掉眼泪一看——“啊啊啊??!姐姐!你怎么在这!”

若黛蹲在抱溪身边,伏河弱弱地冒出脑袋:“那个,师兄,其实不只若黛姐姐,远山哥哥和赵四哥哥他们都在......”

抱溪闻言定睛一看,原本就草木稀疏视野开阔的林子外,远山赵四一人抱一把剑,正一脸欲笑不笑、十分假正经的表情。

“哇!为什么大家都在啊!而且,为什么他们是这副表情!!”

伏河小声解释:“这个嘛,好像师祖要去的地方就在泮山,咱们正好遇上二公子他们游山了。至于为什么要笑,”小师弟面露同情,“大概是师兄你在天上喊声中气十足,响彻云霄了?”

抱溪又要哭了:“所以说为什么要笑我啊,我就很容易吗?!!呜呜呜,若黛姐姐还是你最好了,还给我水喝!”

若黛举着水囊:“噗。”

抱溪:“???”

绝不原谅!绝对绝对不能原谅!给水喝也绝对不原谅!呜呜呜呜呜......

山无鬼站在石阶上,素白长袍离泥地咫尺之遥,正弯腰避开树藤查看无中地的立碑。远山警惕地盯着这位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人物。

生不易从赵四处了解了前因后果,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弟与二公子已经先进去了。”

赵四急道:“先生,这个无中地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家主子进去这么半天了还不见人!”

几日不见,生不易矍铄的精神头似乎下去了不少,脸上皱纹更深了,捋着胡须蹙眉道:“无中地是术法创设的秘境,通常只有方士避世归隐时才会使用此术。秘境中时空变化皆与人世不同,或许二公子他们方才进去不过一息,你二人便觉得已过半日。不过话说回来,二公子为什么要进去?”

远山满怀怨念地转过头:“还说呢,不是大师拉进去的吗,制止都来不及。”

赵四问:“照此说法,秘境应当都是有主人的。那先生可知无中地的主人是谁?可好相处?若是见到主子与大师无故闯入,会不会为难他们?”

生不易却犹豫了,一把胡须摸了又摸:“这......”抬眼看看还在观察石碑的山无鬼,“这无中地的主人嘛,据说就是传说中那位......”

山无鬼的视线已经不在石碑上,他站在石阶边缘,再踏出半步便要摔下陡坡。晨间薄雾尽皆散去,面前是绿意层出的松柏枫桦,山无鬼抬手在空中一点,山间青鸟惊飞——那将郑喆姬疏二人一口吞没的虚无处,以指尖为中心泛处金色纹理,波浪般四散开。

山林间突然金光冲天而起。

阵纹中央,古木根系盘出的复杂图案一息倾崩。隔着蜿蜒溪涧,道人传来一句问候。

“来了?”

山无鬼一笑,眼角小痣便曳出妖冶的红光。

“来了,居士。”

第38章

骏马疾驰,蹄若奔雷,一路直过皋门。

寺人守在宫门口,接过马缰:“君上在承明台。”

郑序翻身下马,匆匆点了个头。

承明台是殿前阙楼,宫城里最高的建筑,国君喜欢在四面窗纱大敞的承明台上静坐眺远。郑序沿着百级台阶向上,宫城墙垣逐渐没于脚底,社稷里的民生百态铺陈眼前。一步踏上高台,连城里的社稷图卷也消失在眼底,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市南那座敢与承明台并肩的鹿鸣馆。

国君坐在高台中央,面前设了果糕鲜汤。

郑序行了拜礼,过去坐下。

国君递来一副绢帛人像:“为了查清楚这位贾潜贾先生,着实费了寡人不少功夫。”

郑序细细察看画像。国君道:“燕都血案,是典型的清洗改制派势力,各家世族联合一致,若说背后没有人暗中活动使世家互通有无,那才是真的解释不通。吕岫早年做的风生水起,燕国也确实因此获益,多年成果毁于一旦,不是敌国阴谋就是奸臣祸乱。看来这位从王都来的沈潜,还真是个阴沟老鼠。”

郑序皱起眉头:“贾潜、沈潜、郁良夫,此三者虽五官相似,但也有细节不同,说是三个不同的人也并非不行。”

国君道:“只要能给郁良夫定罪,何愁没有合理的前因后果昭告天下。沈潜既化名郁良夫潜伏在郑都意图重演燕都血案,就必然有行动计划。揪出这只老鼠,你弟弟也就洗清冤情了。”

提起郑喆,郑序就是一阵头疼:“别的都好说,只有齐国交出的那份协议上的私钤不好解释。阿喆说原章还在与山齐没有失窃,但那印章又确确实实与真品别无二致,除了阿喆也没人知道原章的纹路细节。朝里那些人不就是逮着这点要给阿喆定罪么。”

国君慢悠悠尝了口热汤,看上去倒不是很着急:“沈潜能害死吕岫,自然绝非泛泛之辈,留下一两个无解难题也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一个居心不轨的人有什么可理解的!郑序怀揣着贾潜画像,怒气冲冲地策马赶回位于东门巷的府邸,结果迎面撞上姜虞从他府里走出来。姜虞也没想到这么巧的碰面方式,愣了愣,见郑序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把缰绳往拴马桩上一套,径自就要进府,连忙跟上:“喂喂郑序!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郑序猛地站住回过头,怒气未消:“你有话说你有什么话要说?!说你手里证据确凿必须给郑喆定罪,说你多成功地把事情闹得满朝皆知所有人都指责郑喆是个叛国贼子,还是说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结果我还不识好歹对你恶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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