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45)

但按姬疏的意思,手谕都拿了,样子总得做全。出了窦窖“顺道”参观一下太史寮,暗度陈仓总比明目张胆委婉一些。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成排成列的书架重重叠叠堆满书简。

“公子想查找什么文献资料呢?”执事问。

“前朝文王时期的王室记载,”郑喆道,“有劳执事。”

窦窖的文献按年份收藏,前朝相关要一路找到窖底。

执事端起灯台,眯缝眼睛细细察看书架上雕刻的兽纹图腾,确定道:“就是这了,这几排都是前朝王室记录。”语罢用手中烛火点燃了书架两旁的枝形灯座,一瞬间灯火通明。

执事将郑喆带到后,放下灯台便走了。窦窖的文献当然都是机密,一些禁止翻阅的书简还封着印泥,印泥上是各家官印私钤,作为凭信一概严禁外传。但进出窦窖前后都有搜身检查,郑喆进来时两手空空,出去时也很难外携,是以并未受到严格监督。

窦窖里对前朝文献的保存十分完备,几大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要在其中找到文王时期有关姬疏这位来去短短十来年的太子的记载简直犹如大海捞针。索性灯座火光明亮,看字查文毫不费力。

也索性姬疏的父亲在位时文治武功建树颇多,是亓朝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的几位明君之一。郑喆很快找到了亓文王相关。

文王是大亓第一位兄终弟及的君王,上位时他那英年早逝的哥哥膝下尚有几位身体健康、头脑清晰的嫡子。文王的第一任君后来自王都世家燕氏,彼时燕族还远远没有后来一家独大的威风势头,这是一个彼此成就的契约。到后来,文王根基稳固,主要问题就成了解决境内几支骚动不断的异族。狄后便在此时取燕后而代之。

狄后作为一族公女,在狄国战败后被族人进献给亓王,以其妩媚外表与惑人心术迅速俘虏了亓王。春宵帐暖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内朝修洗鹳池,王城吃穿住行一律狄化,废燕后住进幽居,燕族势力被打压,姬桓出局姬疏上位......史载狄国公女贡云丹,红颜祸国是也。

姬疏上位......

燃灯的青烟渐渐漫开,郑喆执着书简席地而坐,挥手散去淡薄烟雾。

文王太子天资聪颖,三岁能字八岁能文十二治洪十五平犬戎;十七锐意改革,整顿吏治塞私请清歪风;二十及冠,君父赐字“弥望”。

夜雪初霁,荠麦弥望。

狄后胎弱,太子禀受于气之不足,生而有疾,宫中疾臣断言年不过而立。文王却对天资过人的小儿子寄予厚望,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命左右公子扶持,希望小儿子能挺过疾病守得云开见月明。

文王三十七年,太子拜大巫祝为师,修习方术秘法。

文王三十九年,狄后废。燕族因里通狄,狄人劫粮掠地,燕族趁势扶立公子桓,各取所需。

文王战死阵前,太子不知所踪。

公子桓即位,迁王都,建立南亓。元年征讨狄戎,斫贡云丹以示威。

太史寮办公地藏在太庙主殿外围一圈树林里,是一座开阔院落并中央的六层楼阁。

院门无人看守,生不易和姬疏不受阻拦,推门直入。

院落很开阔,左边正燃着庭燎,只是火势很猛,作炙烤而非照明所用。庭燎上架着烤架,其上放置几个拱状物品,据姬疏的经验判断,应当是在灼烧龟腹甲。右边一个六角亭,亭里几张置物架,晾晒着满满的龟甲壳。

几个身着素袍的小厮在庭院里忙活,看见他俩也不上前多作询问。能进到太庙禁苑自然是奉有王上手谕,太史寮当然也进得。

中央楼阁门庭大敞,数位僚属聚在楼内。主座一位耄耋老者,白胡长至腰际,坐姿端方正在训话。余下都规规矩矩立在跟前听训。

生不易与姬疏走近,正听见主座那老人道:“视空,此次求雨,你也有很大功劳啊。”

生不易身形一滞。姬疏眯起眼睛,挨个打量那几位下属的背影。

“不做休整就召你回皋京,心中可有不满?”老人问。

“不曾有。”站在最右边的“视空”回答。

师兄弟俩的目光瞬间就追了过去——一般高瘦身形,一般平淡声音。

“那便好,”老人教训道,“我知你颇有些本领,主持祭祀也不在话下,叫你去做活祭,实是委屈你了。但你到底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还是要同你这几位前辈好好修行方是正道,不要总想着出头争彩。你可懂得?”

姬疏能清晰察觉到身侧生不易紧绷的手臂肌肉,严重怀疑那老人要再多嘴几句,师兄就要给他一拳挥脸上去了。百年后重逢就再难得见师兄这么少年意气了,姬疏颇为感慨,一边又不适时宜地猜测若这两老头真是打起来,究竟谁的辈分更高呢?

当然是生不易,开什么玩笑,毕竟是活过一个朝代的人了。所以生不易的师父反而年轻气盛?姬疏冷笑。

院里一小厮捧着龟甲盘从他俩身边路过。

“大人!”小厮进楼高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年初的卜辞应验了!”

老太卜持重地叹息一声:“嚷什么,多大点事。”语罢向前一倾身,“是哪个卜辞?”

“是‘王室将有内忧’。”

不是什么好预言。一众下属顿时议论纷纷。

“哦?”老太卜谨慎道,“你且说来听听。”

“今日有消息来称,北境的大旱已经向南逼近燕都了。燕公是天子伯父,燕公之忧不就是王室近亲之忧么?可不就是王室内忧?”小厮振振有词。

从未听闻如此穿凿附会之验辞。

下属的议论瞬间止息,楼内一派寂静。姬疏听见右边角落里响起一声为不可闻的嗤笑。

“好!”老太卜却很高兴,“既然这样,就去把验辞刻上。视空,你去吧。”原来太卜大人年老力衰,手腕抖得握不住刀,刻字都要人代劳。

视空从右边走出来,默默躬了躬身,随那小厮往外走。视空转身时,门外分明是混进太史寮却始终老神在在的两人立马缩到门边,站得笔直瞪眼看着白袍视空目不斜视地从面前经过。

侧脸轮廓利落优美,眉间一颗美人痣。

小厮将山无鬼领到右边小亭去,遍地置物架中费力腾出一席空地,再递上一把刻刀,道:“你就在这儿刻,刻完放左手边第一个架子第三格右起第二个空位上。听到了没?”

山无鬼接过刻刀不出声,也不讲究,直接盘腿坐下。不起草不打稿,直接上手。

那小厮嘿了一声,转身走了。

亭里还有几人在忙活,生不易和姬疏不敢上前,缩在楼阁墙角交头接耳——

“你说师父看见咱俩没?”生不易天真道。

姬疏:“呵呵。”

山无鬼低垂脑袋,专注地手起刀落。

“那师父还这么坐得住,是几个意思?”生不易道。

“急什么,刻个验辞要多久,”姬疏朝亭里一扬下巴,“这不就完了吗。”

山无鬼吹走腹甲上的碎屑,起身走到左边第一个架子旁随手放下龟甲与刻刀。下一刻目光投向两个久未谋面的弟子,秀丽的脸庞展露笑颜,眉间小痣鲜红,明艳如初。

师父亲选做私下勾当之地,在楼阁后方坡地之下。斜坡阻挡四方视线,目光所及空无一人,是商谈秘事的绝佳选择。

“我有没有说过叫你别来寻我。”山无鬼一身素白长袍,指尖松松拢住袖口,抱臂斜靠在小院后墙上,声音很淡。大概是才被当作祈雨活牲曝晒过好些天又马不停蹄舟车劳顿的缘故,他唇色有些发白,眉眼也略显倦怠,周身一股疲乏冷漠的气息。

可怜生不易一大把年纪了,在师父面前还是被训得缩手缩脚。

“无事当然不登三宝殿,这不是有事相求么。”姬疏把手兜进袖子里,与抱臂一般倨傲的站姿。

山无鬼目光扫过来,先将姬疏上下打量一番,冷淡的唇角牵出一抹笑:“障眼法使得不错。”说的是姬疏将一身国礼祭服施法隐去的事。

姬疏道:“不然还能穿着到处乱跑?”

“也可以脱下来。”山无鬼笑笑。

“脱下来?”姬疏眉峰立皱,隐隐有股怒火,冷笑道,“我敢吗?”

山无鬼却点点头:“当然可以。继续穿着也没多大作用了,你自己也能察觉到祭服上巫力的退减吧。况且......”他略微停顿,落在姬疏身上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仿佛直穿透表皮看见了内里的某样东西。“侵蚀到一定程度,就没有再去压制的必要了。我只是很惊讶,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保持自我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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