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启说了句“知道了”,便将谢柔的信重新装起来,信纸是打开的,他随手一放,目光从上面飞快划了过去,信上一行字不经意入了眼,视线倏地顿住了。
“……兄日夜期盼,于沙城静待依依归来,此后牧马放歌,揽月听风。”
萧承启皱了皱眉。
坤元宫里,谢柔刚布好碗筷,就听见了太监的唱喏。萧承启携着凉意进来,兀自脱了云龙外氅,一身利落的进了内间。
谢柔退了一步,坐在另一侧凳子上,差人烹茶布菜,边道:“朝廷事忙,后宫安宁,陛下其实不必特意来臣妾这里。”萧承启以前就不愿在后宫中浪费时间,才拉来谢柔料理诸事。
这话说得熨帖,全为他着想,但听在萧承启耳中,不知怎么有点别扭,眼前闪过信上的那句话,情绪便有些奇怪。
“谢煊从边疆寄了信,正巧带过来给你。”他定了定心,把话引到了谢煊身上。
谢柔便以为他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专程过来的,道谢收了信,不再多说什么。
“谢煊在边关打了场胜仗,图坦国后退了数百里,近几年想来不敢轻易来犯了。”
谢柔想起兄长,面上浮现出笑容,道:“国无战事是百姓之福,臣妾恭喜陛下。”
萧承启点了点头,又道:“朕记得,你们兄妹俩已许久未见了罢?”
谢柔应了声,看向他。
萧承启思量着道:“此间事情已了,不如朕下旨调他回京述职如何,谢煊在边关也呆了不少时日了,朕想着他也该回来了,至于官职,也可以借着这次战事提一提。”
不料谢柔却道:“臣妾谢过陛下隆恩,只是臣妾以为此事不妥。”
“怎么?”萧承启目光微闪。
“肃清右相党羽还需时日,将领缺口甚大,图坦国刚刚退兵,若兄长此刻离了边关,将营空虚,图坦难保不会闻风而动。”谢柔语气温柔,言辞恳切,宫灯光芒柔软,映着她的眼如晶亮的琉璃,清灵剔透。
萧承启望着眼前的女子,她清醒又聪慧,和往日无甚不同,只是联想到那封信,他的思绪就开始发飘。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想了片刻,他轻咳了一声,决定就信里的事问问她的意思,毕竟两人八年前有过约定,当年可以直说的事,如今也可以。
于是他缓声道:“你说得不错,眼下时机不成熟,那就再等等。”
“不过,谢煊之意是希望你去边关,与他团……”
话刚说一半,殿外隔墙,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尖叫道:“皇后!”声音尖利刺耳,还伴着狂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萧承启一皱眉,道:“何人?”
他对这声音陌生,谢柔却熟悉,心下微微愕然,很快又平静下来,那厢卓海已带着暗卫前去查看了。
就在他们出去的空当,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扯着嗓子骂道:“皇后你个毒妇,不得好死。后宫冤魂们都会向你索命,我就是死,也要找你算账!“
而后又哀求道:“皇上救救臣妾,放了臣妾的父亲吧,莫要听信毒妇恶言!”
萧承启眸中一冷,喝道:“宫里养了多少闲人,都是怎么做事的?”
殿中刹那跪倒一片,卓海动作算快,门外箭矢声响起,女子尖叫一声坠落在地。
“陛下,是万芳斋的僖嫔娘娘,看样子是疯了,不知用了何方法,爬上了矮墙,侍卫们只带了刀,一时没控制住,让她闯了进来,惊扰了圣驾。陛下,这人……”
萧承启冷冷吐出一字道:“杀。”
“能跑出万芳斋,也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不管什么人,都给朕清理干净。”
“祸乱宫闱,诅咒皇后,杀无赦!”
话音入耳,谢柔心中似有琴弦一拨,抬头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萧直男:敢碰我的人不要命了?
谢依依:(微笑中)
第3章 心中所思
一顿饭吃得兴致缺缺,想问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回正和殿的路上,萧承启深呼一口气,眉头却还锁着,卓海自幼服侍他,旁人不敢问的他却没那么多顾忌,察觉萧承启神色不妥,便道:“大好的日子,皇上怎的愁眉不展,后宫素来人多口杂,偶尔闹一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小老儿倒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正有盛世之象呢。”
萧承启闻言回过神来:“卓叔越来越会哄朕高兴了。”
“盛世还谈不上,总得经营一阵子,内外朝太平倒是不错。”
卓海笑道:“皇上说得自然是对的。”
萧承启没再说话,回首看了眼坤元宫的檐角,他忽然问了卓海一句:“卓叔,你觉得……皇后怎么样?”
他说得突兀,卓海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道:“皇后品性端正,温懿恭淑,自然是好的。”
萧承启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呢?”
“嗯?”卓海一愣,以为他还在着恼方才僖嫔的事,思索道,“这八年间,小老儿看在眼里,皇后聪慧过人,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堪为皇上左膀右臂,皇上不也说,若女子可为官,皇后有卿相之才。”
他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要再细说,小老儿可就不如皇上了,毕竟是自家人,皇上应当看得最明白。”
萧承启微怔,话中唯有“自家人”三个字如珠子散落玉盘般弹在心上。
八年间的相处好似历历在目,初时他在宫里没有几个知根知底的盟友,将谢柔拉入乱局纯属意外,他也拿不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十二岁的姑娘还没长大,虽聪敏但毕竟年轻未经风浪,外朝除了一个兄长再无外力依附,他以为她会是株藤蔓,依靠他生长,但这姑娘咬紧牙关,硬是在波谲云诡的后宫长成了一株青竹,一节一节顽强的攀爬。
其间,他们无数次看着对方倒下再站起来,浑身是伤时,能用的力气不过是递去一个眼神罢了,有时他甚至觉得,她给他的力量,远大于他输送给她的。就像今日的僖嫔,就算没有他出面,她一样可以处理好。
她比外朝任何一个大臣,都更像合格的臣子、盟友。
至于自家人,这个称呼对于他来说,当真有点陌生。
*
萧承启走后,谢柔拆开信读了几遍,夜里就在枕间翻来覆去没睡着。
实在难以入眠,她坐起身来掌了灯,惊动了宿在外间守夜的云姑和雀儿,云姑忙提灯上前,道:“娘娘可是魇着了?”
谢柔摇了摇头,雀儿从小跟在她身边,机灵活泼,眼睛也尖,瞧见谢柔枕边的信,道:“娘娘是想煊少爷了。”
谢柔对着两人也不避讳,道:“哥哥从边关寄信来了,说打了场胜仗。”
雀儿道:“打赢了是好事呀,奴婢怎么看娘娘不太开心的样子。”
谢柔捏了捏信纸,道:“哥哥还说,他在边关等我过去团圆。”
雀儿和云姑面面相觑,云姑道:“煊少爷的意思是……要娘娘离开皇宫?”
雀儿忍不住接话道:“娘娘已是皇后,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谢柔没说话。
雀儿瞪大眼睛看着她,看了半晌琢磨出其它味道来,诧异的道:“娘娘,您不会真的在想离宫的事吧?”
谢柔看了她一眼,道:“我还未想清楚。”
她心里头有点乱,每个月哥哥都会寄信,此前却从未和她聊起过此事,突然提到,令她措手不及。离宫的约定她还记得,但那也是八年前的事了。
“我记得有个装旧物的箱子,你们可看到过?”
云姑道:“是那只黄花梨的?”
两人以前收拾屋子见过,便从外间翻了出来,让值夜的太监抬进屋里。
“箱子里都是用不着的东西,若娘娘不提,奴婢都要忘记有这么个物什了。”雀儿抹了抹箱子上的薄灰。
里面的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宝贝,谢柔却珍之重之的上了锁,打开来,上面一层还铺着纸。
“娘娘有几年没打开过了,怎么今日想起它了?”云姑问。
谢柔道:“突然想到罢了。”她想,大约是那信里提到的事,勾起了莫名的惆怅。
这箱子里封着过去的日子,后来境况好了,就将这箱子搁置在一旁。例如里面装着用旧了的汤婆子,那时她被前皇后打压得狠,冬天银碳不足,分到手的都是湿碳,全靠煮沸水灌了汤婆子撑下来。还有已故蔺妃给她的山水香盒,不太贵重,却是她在宫里收到的第一份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