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良缘+番外(82)

湛湛嘴里的山楂糕化成了渣,越嚼越酸,“横竖我没觉得哪里好,闵兮?听上去也太过风花雪月了。像那种不入流的话本中角色的名字。”

“有么?”诚亲王没听出她话里的酸意,“还好吧?多浪漫多有情调。”

于是没有红过脸的两人因为孩珠子的名字产生了分歧,最后还是诚亲王做出了让步,“你是孩子额娘,你不点头我也没辙,等孩子降生了再细琢磨吧。”于是诚亲王执着了大半月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待日后再做商议。

腊月二十六,到了贴对联这日,宗室里的楹联由工部携领内务府共同制作完成,再派专差送各宗亲府上。将军武门神,福寿武门神,福寿万代童子门神,仙姑门神等各色花样的门神贴还有对联厚厚送了一沓。诚亲王府各处院落的门屏槅扇加起来总共有四五十处。

湛湛决定了几处重要的门头该贴什么门神对联,剩下的活儿便交由魏彦带人去完成,这边她拿起了泰安公主的来信。

信是由兵部驿站上的驿使冒着风雪方送到的,雪花化成了水把信封打湿的斑驳。信中只有简单几句问候:

“详询贵王府一切,可感可感!诸嘱保重,至要至要!顺问近好。

泰安手书,十月初八。”

湛湛中秋被诊断有身孕之时还身处圆明园,她便在园子里给家中,亲友们写了数封书信告知这件事情,其中就包括泰安公主。泰安公主的这封信是对她之前那封信的回应。

信中她对她表示祝贺,叮嘱她保重身体,顺便问她近来可还安好,而对于自己近来的状况却是只字未提。湛湛把信留着,等诚亲王下了衙回家让给他看。

寥寥数语他却看了很久,最后也只是道了句:“泰安的书法又精进了。”

章莱等着,预备像往常一样,待诚亲王架起胳膊他便上前帮他拖去冬日御寒的外罩斗篷。今儿诚亲王却忘了这个环节,径直走到南面的炕前坐下了身。

他欲要上前提个醒儿,便见福晋红绸绣折花蝶的花盆底轻挪了过来,把手搭在诚亲王的肩头,“王爷把外罩脱了吧,打外头淌了趟雪回来,沾染上寒气,仔细要着凉的。”

眼睛往上挪,诚亲王斜肩,福晋帮他把狐皮端罩脱了下来回身递出,章莱忙接下来。湛湛从未当面见过泰安公主跟诚亲王之间流露出过任何情感的表达,但是她也能感受到两人手足间骨肉至亲的相通。他的内心一定很牵挂泰安公主的处境。

无奈的是隔着千里迢迢的距离,无故的担忧只能是一种推测,令人无能为力。

“这是泰安头回给我回信。”诚亲王摘下帽帏,掸了掸上头未融的雪片递给了章莱,“之前可能是为了避讳平西王府跟我府上交往过多,我的信她从来不回,眼下有了回音,大概还是瞧在你的面子上吧。”

湛湛默叹,可能这就是他们姐弟人前背后来往都很少的原因了,再深厚的亲情,关碍到权力的拉拢争夺,也不得不被迫拉远距离。她倚着炕桌坐下来,再次看这封信,之前留心的是内容,这回留意的是诚亲王所说的书法。

湛湛虽然不刻意临摹名家笔法,仅仅是“独标风格”,不过对当下最时兴的几种书风还是有所了解的,“我瞧泰安的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公主习的该是赵子昂的书法。”

诚亲王道是,“打小儿她就痴迷于临摹赵孟頫的行楷书,内府中收藏着不少这位松雪道人的真迹,几乎都被她借走临摹过。”

湛湛看着眼前的这封信,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诚亲王侧对着她正喝茶,没往她这边留意,她小心翼翼的把信叠起来收进了衣袖中。

腊月间喝完腊八粥,送了灶王爷上天,贴好对联,紧跟着就是除夕了,诚亲王府也要严格遵守宫里的定规,入乾清宫参与内务府承办的“团圆宴”。

临近大年三十,雪势减弱了许多,不过还是漫天洒着盐粒,雪天出行不便,半下午湛湛跟诚亲王便提前出发了,一路上马车缓行还是磨蹭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才进了宫门。各亲王,贝子,贝勒府上的马车一律到箭亭停歇,再坐宫里太监抬得轿撵去乾清门。

几经折腾,总算走到了门上,湛湛五个月大的身孕,还穿着马蹄鞋,尽管门前台阶上宫里不间断的派人洒扫着,她抬步上阶也尤其艰难,得诚亲王,秋颜他们一起扶着才一步一步踩到了阶上。

阶上一人默默看着,心惊胆战,他压着跨刀走近,略略行了一礼,声调不阴也不阳,似乎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见过三爷,福晋,您二位吉祥。”

既然是过乾清门,碰见郝晔在所难免,虽然湛湛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再见他时,心头骤缩,还是有了波动。

照面后,他目光直接,首先寻找的还是她的眼睛,湛湛日前身怀有孕,妆容素淡,周身又是冰天雪地的,她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兽绒的领间还有头冠上也都薄薄压着一层白。

风雪在郝晔的眉眼间穿梭,染白了他的眉峰,那双温情的眼睛不能多瞧,雪毛荡进去也能被瞬间暖化成一层雾,他唇角牵动似乎想跟她说什么。

湛湛垂下眼睫隔绝了他的视线,也及时制止了他即将开口要说的话,不管他会说什么。往下看只能看到他的靴尖,像是有人攥着她的心口狠狠捏了一把,他足间穿的还是她去年给他绣的那双靴靰鞡。

她心底泛酸,眼泪涌到眼眶边缘被她阖眼吞咽下去,她替他难受,替他感到不值,他心间呼的那口热气腾腾的感情,不该再浪费到她身上来。

郝晔的视线被拒,折返了回来,看向一旁的诚亲王,冷声道:“请三爷出示腰牌,今儿应该带了吧?”

诚亲王摘了腰牌撂给他,郝晔拿下左右翻转查验后重新递给他,他来接他却捏着腰牌的另外一端跟他僵持,允颀神色漠然,“你们门上能放人了么?有腰牌也敢拦着?”

“不敢,”郝晔这才放开手,“臣是想天冷儿,您跟福晋不妨上门内的阿哥茶房喝口热茶再走。臣去给二位安排。”

“不必了,大人客气。”没等诚亲王开口,湛湛微微耸肩,掖紧斗篷接话道:“大人的好意我跟王爷心领了,时候不早了,再延误下去没得耽搁了宫里的家宴。”

她终于肯看他了,虽然眼神清淡不似从前那般热切,言语间也没有任何平仄起伏可言,即便如此,能跟她搭上话,他便觉得满足。

“抱歉,确实是臣思虑不周,”郝晔偏过身比手,“福晋里面请。”

她欠身,抬脚跨过了门槛,鞋帮裙底的花枝蝶翅在风雪的吹送下,隐没在了门内。他收回眼,心底漏了个洞,寒风肆意冲撞喧嚣。

她穿过门廊,把身后的一切抛在了脑后,望着乾清宫的重檐殿脊飞卷,按着廊柱深深喘出了一口气半晌才缓过来,把手搭在心口,那里有一团热,让她的眼底涌出热潮,过去无所留恋了。

风斜吹着,在门上立得不多久,两人的肩梁上都积了一层寒雪,他们互相望着,各自舌端都压着不甘的词穷,冷着场没话说。

诚亲王目光凛冽,默了片刻道:“管好自己那对儿招子。”

郝晔黯然一笑,“三爷慢走。”

其实郝晔这番东拉西扯的目的,允颀看得很明白,无非就是死皮赖脸的利用时机能跟湛湛说上几句话,他觉得可恨也觉得可悲,颇有无言之感。

他无心再做计较,冷冷撩了袍提步,门廊尽头一人回过身,正抱着怀等他,他像捻香的信徒,望着她玲珑宝塔似的头冠前行。

湛湛望着门内玄狐兽绒裹身的他,就着门那头漫过来的光,缓步朝她走近,苍茫雪色,他一步一迈,从门廊走到她面前的苍穹下,光芒万丈。

第72章 除夕(2)

筵席设置在乾清宫的弘德殿,进门时两宫老主子已经在宝座台上入席了,下头按年龄辈分分别设了王公,皇子的宴桌,太皇太后忙招呼两人入座,笑道:“以前入宫就属你们小夫妻最积极,如今湛湛沉身子,果然慢了脚力,再熬阵子,等孩子落草儿了,交给奶妈子抱,你们就松快多了。”

太监们上前添茶,太后道:“外头冷,先喝茶暖暖身子,今儿晚上的宫馔都是些家常菜,也没花生河鲜之类的,湛湛都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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