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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齐东西,回村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天边往下沉了,水香最后又买了一包卤肉片,拎着往家方向走。
怕污了布料,她把肉片交给盛翰池提着,自己左手抱着布料,右手提着信买来的笔墨纸砚,喜滋滋往村里赶。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孙娘子她们应当商量出结果了,说不准,正站在她家门口等他们回来呢!
以后盛翰池就不用那么辛苦的下地干活了!
她高兴的想着,脚下的步子迈得更起劲,两手抱着的东西一点都不让盛翰池碰。盛翰池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收回手,跟在她身后往家走。
夜色泛上来,村里却反常的亮。尤其他们家门口,灯笼一盏一盏,烛光亮的能照亮整座小院。
盛翰池警觉地敛了笑,伸手抓住水香,扣在身侧,“那边……”
“啊,她们来了!”水香没察觉到不对劲,摇摇盛翰池手臂,蹦蹦跳跳的扑过去,故作矜持的和村里人打招呼,“孙姐姐。”
全村人都提着灯笼在她家门口等着,烛光亮得惊人,围着家门圈成一道半圆。水香走过去,扑腾出手,拍了拍孙娘子肩膀,开口将要说些什么。
被村民围在中间的女人缓缓转身,衣摆处金丝银线,烛火下跳跃着发光,耀得人眼睛发疼。
砰。
布料从臂弯滑落,砸在地上,闷声作响。月牙白的料子,滚上灰尘,变得脏乱异常。
她东东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僵硬的蹲下,把两匹脏了的布料抱起来,无意识的拍打。灰尘被她拍进深处,整匹布料灰的不成样子。
秦霜叶走过来,轻扫她一眼,浅浅一笑,迎上前,对着盛翰池,温驯的唤了声,“相公。”
她喊盛相公,相公?
村里人瞪大眼睛,纷纷探出脑袋,转脸看向盛翰池。
水香被她一声相公喊得失了魂魄。全村人注视下,她丢脸且绝望,憋住了憋,眼里的泪还是猛地落下,砸在灰蒙蒙的布料上,晕出一团污渍。
盛翰池捏紧拳头,“你……”
秦霜叶微微一笑,端着是大家风范,态度一贯的逆来顺受,“相公,新年日,该回家休整,元旦日入宫庆贺了。您多日不归,奴家担心,怕赶不及时间,便来寻你了。”
他没有被贬,他没有休了秦霜叶,她还要,和秦霜叶一起分享他。
水香抽泣着,突然醒神,摸了把眼泪,抱着布料就要开门回家。盛翰池三步并两步,上前将人拦住,“你同我一起。”
“……”水香抬眼看他,圆圆的大眼,眼角耷拉。她扯扯嘴角,挤出一点笑,没说话。
盛翰池心口猛地一痛,伸手拿下她怀里的东西,随手塞给站的最近的孙娘子,“孙大姐,这些送给您,我和水香,即刻便回京了。”
“相公,马车备好了。在那边。”秦霜叶款款过来,递给隐在暗处的家丁一个眼神,两匹骏马,喷着响鼻,趾高气扬的拉着车从暗处踏出。抬着马头,高贵的模样,和秦霜叶一模一样。
水香看着马匹,自嘲的笑了下。盛翰池抹去她眼下沾了灰的泪痕,抱她上车。秦霜叶也不阻止,静等盛翰池身影也消失在车厢,才扬起笑,对着围观村民轻轻一笑,踩着家丁的背,走上后一辆马车。
车轮滚滚,掩不住车厢外耐不住好奇的窃窃私语。
“原来水香是盛相公养的外室啊,怪不得呢……”
“正妻也是绝,追到这儿了,还能面不改色的请盛相公回去。”
“啧,怎么回事,我瞧着,正妻比水香好看得不止一点,盛相公怎么还……”
“哎,男人嘛。家花总是没有野花香的……”
外面的声音钻进来,水箱头靠在车窗,眼皮抬也没抬,只是嘴角扬了扬。谁能想到,她彭水香,才是那个被抛弃的正妻呢?
“水香……”盛翰池握住她冰冷的手,眉间紧蹙,“你起来,骂我一顿。”她软绵绵的靠在窗边,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像翻墙进院,还能叉腰骂他负心汉的彭水香。
水香慢慢把手抽回来,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看向他,眸子沉静如深潭,“你没有被革职吗?”
“……没有。”
“恭喜你啊。”
第48章 欢喜劫(八)
马蹄踢踏,水香在这种响声里闭上眼,浑浑噩噩的睡去。梦中的他们,在故乡的田原,大树下,并排坐着,分吃一块甜饼。喜鹊在枝头喳喳叫,他对她笑着,他们都开心得不得了。
突而下起大雨,电闪雷鸣,天空黑暗,瀑布般的雨水倒下来,她惊叫着躲避,担心的看向盛翰池,他却突然变了脸,眉头紧皱,审视的目光在她被雨水淋湿的衣衫上下逡巡,末了,一甩袖口,脸色极差的离开了。
离开前,她看清,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嫌弃,以及丢脸的恼怒。
围观的人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她惶恐的看过去,秦霜叶站在众人间,头顶一把素雅油纸伞,背脊挺直,面含笑意的看过去,笑容轻轻的,矜持又高贵,挑不出半点不是。
吵杂中,忽有闪电,撕开云层,直击而来。她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天旋地转的感觉冒上头,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
啊!
水香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额前背后,被冷汗湿透。她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把悬在眉梢的汗珠抹去。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盛翰池挨过来,把她拥入怀中,低声安抚,“不怕,我在。”
水香摇摇头,轻手轻脚的挣脱他怀抱,兀自伸手去桌案,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末了,又窝去窗边,掀开帘子看外面漆黑一片的天,摇头小声,“我没事。”
“水香……”她失了往常的泼辣,脆弱如琉璃。盛翰池不敢碰触,忍了又忍,收回手,温声轻哄,“你安心睡,我在这里。”
水香蜷缩在角落,抬眼看他。他半夜未睡,眼底涨红的血丝,多得惊人。殿试前,他都未这般憔悴过。水香眼皮抬了又落,“你睡吧,我不跑。”
她怎么跑呢?往哪里跑呢?
跑到天涯海角,都还会再想起他。
——
噩梦醒后,睁眼到天明。天际微微泛白,街道上稀稀落落着几个开门离货的商贩。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片刻后,盛府近在咫尺。
水香看着那座雕梁画栋的大宅出神,她眨眨眼,要收回视线,眼尾不经意的一瞥,瞧见一个人,抱着包袱,坐在府门口台阶上,一动不动。
这个身影……
水香伸出手指,沿着那人的轮廓画了一遍,眼泪掉下来。她踉跄着扑到车门口,掀开帘子,不管不顾的跳下马车,向那个人狂奔而去。
她笑着大喊,挥手,“齐大哥!齐大哥!”
“水香!”盛翰池在她掀帘子的那刻,便伸手要将人拉回来。只迟了一刻,人从他指尖流走,哭着笑着,奔向他人怀中。他听着她欢喜又哭闹的声音,攥紧拳头。
“齐大哥!”她一头扑进齐飞怀中,嚎啕大哭,“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
“好了好了,这么大人,还哭鼻子……”齐飞摸她脑袋,疲态尽显的脸上,满是宠溺。他从包袱里摸出精心呵护的糖人,剥开外面包着的牛皮纸,笑眯眯的放到水香面前,“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糖人!”水香眼泪扑哧哧的掉,笑容却更大。她吸吸鼻子,接过糖人,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甜甜的,混着她的眼泪,又有点苦苦的。她看着齐飞一贯温柔的神情,呜咽一声,低头吃糖。
如果,如果,她不耍小性子,非要嫁给盛翰池。她和齐大哥,早就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她不会和盛翰池闹成这样,齐大哥也不会至今未娶。
悔意,愧疚,涌上心头,水香吸吸鼻子,挽住齐飞胳膊,不松开。
盛翰池静默片刻,走上前,礼数周全的和齐飞打了个招呼,问道,“何时过来的?”他明知故问,掩在袖口下的手掌双拳紧握。
“前几天……”
“前几天?”水香睁大眼睛,拉着他上下查看,心疼不已,“你在这里干坐了好几天?”
她急得跺脚,“你不知道敲门进去的吗?”
齐飞不好意思的拉下她的手,低声解释,面色有点难堪,“守门的不让我进去……”